第251章 強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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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100發子彈,你拿著,真是半顆都多勻不出來了。”
    少尉蘇東把兩盒用油紙裹緊的子彈往張涵手心一拍,“武裝部領來的彈藥本就摳摳搜搜,分到每個人頭上滿打滿算兩百掛零,多一顆都得從弟兄們槍膛裏勻。”
    張涵猛地攥緊紙包,沉聲道“我懂,不光是你們這兒補充吃緊,依我看,眼下各支部隊怕是都在為這事兒犯愁。”
    仗一打起來,尤其是敗了仗,那補給的難處就像爛泥地裏拔腿,越使勁陷得越深。
    原本規劃的運輸道,不可避免的會受到影響,效率也有可能會降低。
    按張涵在社會實踐大學這些年的見識,有些事不必說透,卻像窗紙一樣明。
    物資補給的分配,從來不是平均的。
    那些番號更響、跟中樞走得更近的部隊,總能先拿到配額,清單上的數字也總比旁人厚實些。
    剩下的份額往下分,經過一層又一層的周轉,到了他們這些一線部隊手裏,往往就比賬麵上的數目短了一截。
    這年頭,糧食、槍支、彈藥都是緊俏物,經手的人多留個心眼,悄悄攢下些,未必是拿去換錢換金子,更多是揣在手裏,為將來做打算。
    畢竟局勢動蕩,誰也說不準明天會怎樣,手裏攥著這些實貨,心裏才踏實。
    身居高位的人,想的遠比底層人民複雜。
    這局麵能不能穩住,誰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多做幾分打算,似乎也成了人之常情。
    隻是這般層層盤桓下來,真正能送到前線的,便所剩無幾了。
    苦的,從來都是底下扛槍的人。
    至於查究?如今這光景,連陣地都未必守得住,誰還有精力細究那幾箱彈藥、幾車糧食的去向?
    大廈將傾之際,人人都在為自己盤算,這點心思,早已不算什麽秘密。
    再按理說,部隊打殘了,編製空了一大塊,補充物資該更容易些吧?
    可是仗打得分分合合,很多部隊的駐地三天兩頭變,今天還在河東岸,明天可能就撤到了山背後,連個固定的坐標都報不準。
    這種時候,就算後方倉庫裏堆著山一樣的物資,也像隔著層摸不透的霧。
    你不知道該往哪兒送,送過去了又找不著人,好不容易對上了,人家早就換了新地方。
    補給這事兒,就成了追著影子跑,累得人直喘,還總差著那麽一口氣。
    “可不是嘛!”蘇東拿起桌上的水壺抿了一口,咂咂嘴像是在回味那點寡淡的水味,“前幾天剛被調到這來的時候,我心裏頭就跟揣了隻兔子似的,老琢磨著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補給線要是斷了,咱們這幫人不就得喝西北風了嗎?好在眼下還能勻著點,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頂在一線的,怎麽敢克扣?”張涵從彈掛裏掏出彈匣,捏起子彈往槽裏壓,黃銅彈殼撞擊著發出“哢嗒哢嗒”的脆響,手上的動作卻穩得很,“後頭那些大官清醒得很,咱們在這兒多頂一天,他們就能多喘一天氣,真把咱們逼急了,前線一垮,炮彈可不長眼,管你是辦公桌還是太師椅,照樣能砸出個窟窿來。”
    “可誰想來頂?”蘇東像是被這話戳中了什麽,猛地把水壺往桌上一頓,壺蓋“哐當”一聲彈起來,在桌麵打了個轉又落回原處,濺出的幾滴水珠在桌麵上洇開小印子,“你去問問,這裏三十多號人,除了幾個班排長是黨員,帶著頭往前衝,剩下的哪個不是被武裝部的人半勸半拽弄來的?有的家裏娃才剛會爬,有的老母親還臥病在床,誰願意把命擱在這荒郊野嶺?”
    “那話說你們是怎麽被征召到這兒來的?不自願和沒有服過役的話,應該不會強征吧?”張涵打了個哈欠,困意像潮水似的漫上來,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而此話一出,蘇東心裏那點硬撐著的勁兒忽然就泄了,他的嘴猛地抿住,半晌沒出聲,整個人倏地蔫了下去,肩膀鬆垮垮地垂著,方才眼裏還帶著的那點火氣,一點點淡了,最後隻剩下化不開的不甘心,混著說不清的頹唐,僵在臉上
    “還不是因為那個《戰時民兵動員征召條例》說是前線吃緊,離前線近的城市,都得按數征民兵去前線守備,文件上的字黑沉沉的,誰也改不了。”
    “好多人不願意啊。”蘇東扯了扯衣襟,聲音發悶,“前線打成什麽樣,誰心裏沒數?私底下都說,這哪兒是守備,分明是去送死。”
    “可人家政府和武裝辦的人,轉頭就扛著文件夾上門了,手裏捏著的就是那個適齡人員登記表。”他嗤笑一聲,像是在抱怨世道不公,“當初哪想到會有今天?好多人年輕時候找工作、上大學,填那個表不過是筆一勾的事,筆尖在紙上劃過都嫌費勁兒。那會兒誰當回事?覺得就是走個過場,蓋個紅章就完了,戰爭?聽著就跟戲文裏的打仗似的,隔著十萬八千裏,遠得沒邊兒。”
    “武裝部幹事在縣裏說這個事兒,大喇叭裏喊得震天,唾沫橫飛地說‘保家衛國是義務’,胸脯拍得比誰都響,說什麽‘家家有份,人人有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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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真到了動真格的,那些領導的兒子呢?我可沒見著哪個穿著軍裝站在這兒吃風沙!不是托關係去了後方倉庫管物資,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就是在縣城裏守著電話機當通信兵,喝著熱水聽著響,輪得到他們來這兒吃槍子兒?偏偏就盯著我們這些刨土坷垃的、修鞋掌的往火線上推,這叫什麽狗屁義務?”
    張涵低著頭,手指依舊在有條不紊地壓著子彈,直到蘇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隻剩下粗重的喘氣聲,他才緩緩抬起頭,把剛壓滿的彈匣往旁邊一放“蘇少尉,你當那些人的兒子真能躲一輩子?這仗要是輸了,別說縣城裏的電話機,就是鑽到地縫裏,該來的也躲不掉。咱們現在握著槍,至少能自己說了算,子彈壓得實,腰杆就能挺得直。至於別的……先顧著今晚能活著看到太陽升起來,再說吧。”
    “說的也對!”蘇東輕輕應了一句,聲音裏帶著點沒散盡的悶,誰都明白張涵那話裏有幾分是寬心的場麵話,他抬手抹了把臉,站起身“我去哨站逛逛,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呢,瞅瞅那邊的崗哨換了沒。”
    “好,披上大衣,別凍著了。”張涵趕忙起身,從用鬆樹枝削成的簡易掛衣架上取下那件沾著泥點的軍大衣,抖了抖上麵的浮塵,往蘇東肩膀上一披,又順手幫他拽了拽領口。
    看著蘇東的身影走出房門,門簾晃了兩下落下,他才慢慢坐回原地。
    不是沒考慮過後方會出亂子,可沒料到會惡化成這副模樣。
    當初自己被強征的時候,好歹還有文件有流程,麵上總還過得去,多少要顧點臉麵。
    可照眼下這情形看,後方怕是連臉麵都顧不上了,離前線近的城市,都開始這麽沒章法地強征了嗎?
    這麽幹,人心惶惶的,造成的影響就沒人考慮?
    當兵啥時候也成了玩命的活計?
    和平年月裏,誰不是擠破頭想穿這身軍裝?
    圖啥?不就是那點按月發的補助,家裏能掛上“光榮軍屬”的牌子,孩子上學能沾點光,退役了找工作能多個籌碼?
    張涵搖了搖頭,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把這些翻湧的念頭一股腦摒開,想這麽多有啥用?不如睡一覺。
    胳膊往滿是劃痕的木桌上一擱,側臉就勢貼了上去。
    粗糙的木紋硌著臉頰,倒也抵得住幾分寒意。
    他沒脫那身沾著泥土和血漬的軍裝,就這麽趴在桌上,頭頂抵著桌沿,呼吸漸漸勻了下來,沒過一會兒,就有細微的鼾聲從臂彎裏漏出來。
    其實高層也未必想走強征這條路。
    但是南部淪陷後,前線隨時可能全線垮塌的情況下,已經無路可走。
    感染者的擴散速度遠超預期,常規部隊在短時間內折損慘重,兵力缺口大到隻能用“填”的方式來延緩防線收縮。
    此時高層麵臨的選擇隻有兩個要麽放任感染者突破防線淹沒更多城市,要麽打破常規征兵流程,用最快速度征集一切可動員的力量堵住缺口。
    在“生存優先”的終極命題麵前,“強征”成了明知有後遺症卻不得不選的救命稻草。
    程序正義在亡國危機前,成了奢侈品。
    更別說,嚴寒和拉鋸戰也在持續放血,武器、糧食、藥品的缺口比兵力更要命。
    高層清楚,後方城市的人力是最後的本錢,尤其離前線近的地方,不提前征調,等感染者打過來,這些人要麽成犧牲品,要麽成需要額外保護的“包袱”,甚至變成進攻方。
    強征本質上是一種“資源前置”把潛在的受害者變成防禦者,用人力換時間,為後方核心區域的防禦部署爭取緩衝期。
    尤其是若公開承認“常規兵力已無法支撐防線”,將會引發後方城市的集體逃亡和社會秩序崩潰,反而加速防線瓦解。
    所以民兵征召條例,既是給基層執行部門的“尚方寶劍”,也是給民眾的一種“儀式性安撫”。
    用看似“合法”的外殼掩蓋“無兵可用”的真相,試圖維持“國家仍在有序抵抗”的表象。
    這種“半遮半掩”的強征,本質是用高壓手段避免恐慌擴散,哪怕代價是透支民眾對政權的信任。
    說到底,強征是一個瀕臨崩潰的國家在絕境中的應激反應高層不是在“選擇最優解”,而是在“排除最劣解”。
    他們知道這會激化矛盾,知道這是在透支未來,但在感染者步步緊逼的現實麵前,“活過今晚”比“明天如何解釋”更重要。
    就像張涵和蘇東在前線的掙紮一樣,國家層麵的決策,也早已淪落到“先顧著能看到下一個太陽”的生存本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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