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兵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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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打發走送粥的民兵,沒急著去哨位審問那兩個潰兵,反倒從牆角拖了張木凳,“吱呀”一聲坐在張涵對麵,從兜裏摸出盒煙,抖了抖,遞過去一根“張上士也來一根?據說還是什麽軍供!不算好煙,但能暖暖身子。”
張涵指了指剛咽下的止痛藥,語氣透著客氣“吃了藥,怕跟煙勁衝,就不沾了。”
蘇東不勉強,把煙盒收回來,指尖捏著煙卷轉了兩圈,又慢悠悠塞回去。他聲音壓得輕,卻像窗外落雪般實在“老輩人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以前在村裏趕山,我爹總叮囑,見著迷路的山客,哪怕隻給碗熱水,也別把人往絕路上指——山裏霧大,今天你幫人,說不定明天困在林子裏,就有人給你指條出山的路。”
張涵抬眼,看著縮在牆角打旽的臭蟲兩人道“蘇少尉,您這話我懂。咱也不說那‘來世報恩’的空話,這兒沒外人,不管是路上走還是到了後方,您有事兒盡管吩咐。隻要我張涵能辦,就算是豁出命,也給您辦利索了。”
“好,張上士是個爽快人。”蘇東臉上終於露出點真笑,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道“那一會兒就辛苦張上士,跟這兩位兄弟湊一塊兒待著,我們頂多再等三十分鍾,就得撤。”
“沒問題,應該的。”張涵連忙應聲,心裏卻跟揣了杆秤似的,早把“待在一起”的門道稱得明明白白。
一邊是讓他把這倆貨看緊了,跟拴驢似的別讓他們掙了韁繩。
畢竟這荒郊野嶺的,跑一個就夠麻煩;另一邊更實在,真要是出了岔子,比如這倆人想喊想鬧,或是撤離時敢拖後腿,不用多廢話,直接亂槍打了幹淨。
要是把人分開看押,真鬧起來手忙腳亂的,還得顧忌著別打著自己人,反倒束手束腳。
如今湊一塊兒,有事一句話的功夫,省了多少麻煩。
“嘎吱”
厚重的木門被蘇東從外頭往後一拉,又緩緩合上。
張涵坐在木凳上沒動,隻斜眼瞥了眼關上的門,心裏那點琢磨還沒歇,又添了些別的滋味。
與其說民兵對他們是戒備,不如說是把“看不起”明晃晃掛在臉上。
門口站崗的兩個民兵抽煙聊起前線戰況就故意提高嗓門,說“咱手裏這56半,膛線都快磨平了,打出去的子彈都飄,可守這兩天,咱眼皮都沒合過,一步沒往後躲!”
末了還得補一句,“倒是有些穿軍裝帶肩章的,人多槍好,跑起來倒比誰都歡實!”
張涵心裏難受,他們是在保家衛國啊,是在拿命扛著前線,怎麽就成了“跑”?
正規軍領足額糧餉不假,扛的武器比誰都精良也不假,可他們去的地方,哪回不是感染者堆得像山、衝得像瘋狗的陣地?
這些天被打殘、被撤編的部隊,早數不清有多少了。
根本不是一個營一個團地減員,是一個師一個師地被啃光、打光!
往往是一個師滿編拉上去,不到兩天就拚得連建製都散了,陣地前堆著的感染者屍體比弟兄們的工事還高。
最後編製空得能跑馬,剩下的人又被硬生生塞進另一支部隊,連原師的番號、連弟兄們用命護著的那點念想,都留不下一星半點。
高層嘴皮子一動,輕飄飄一句“保持戰鬥力”,可誰還記得那些被感染者撕成碎片、連屍首都找不著的兄弟?他們連個“歸隊”的名分都沒有,就像從沒在這世上活過一樣!
現在撤下來是暫歇,不是逃!可後方人哪管這些?
隻看見他們往回撤的背影,就把所有犧牲都抹得幹幹淨淨。
“當你媽的英雄,現在都他媽成狗熊了!”
這句話堵在喉嚨裏好久,終於還是咬著牙罵了出來。
渾身的傷口突然翻起疼,和心裏的委屈攪在一塊兒,眼淚沒忍住,順著臉頰往下砸。
張涵趕緊埋下頭,肩膀輕輕抽著,怕被牆角的兩人看見。
要是沒頂著“中央宣傳過的英雄”這層皮,恐怕早跟那些散兵一樣,被當成逃兵處置,半分麵子都不會留。
至於跟蘇東他們,哪裏是戰友情?不過是亂世裏各取所需,他需要個去處,蘇東需要個能扛事的幫手,互相搭個夥罷了。
再想想那些民兵,沒摸過幾天真槍,守的不過是自家村口那片熟門熟路的地方,遇上兩三隻散兵遊勇的感染者都慌得手抖,倒覺得趾高氣揚,好像立了多大的功。
恨不得胸口係朵大紅花,回去的時候再對著心儀的姑娘勾一勾手指,耍夠了風光。
可這不滿能怪誰。
就像圈裏的老黃牛,本就不是拉犁的料,偏被逼著替耕牛啃硬邦邦的地,累得直喘粗氣還得挨鞭子。
它都得蹬蹬腿、甩甩尾巴鬧兩句;更別說這些揣著良心、提著腦袋跟感染者拚命的人了。
“隨他吧,問心無愧就好。”張涵暗自念叨著,用袖口把眼淚抹幹淨,再抬頭時,眼裏的紅血絲還沒褪,卻多了幾分硬氣。
轉頭看向牆角,倆潰兵裏的臭蟲正揉著眼睛醒過來,眼泡腫得像核桃,怯生生地往他這邊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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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涵心裏莫名軟了一下,這孩子臉還沒完全長開,卻透著股遠超年紀的疲憊,怕是這陣子把一輩子的苦都嚼了個遍。
“醒了就別裝睡,再歇十分鍾,該走了。”
臭蟲連忙點頭,撐著牆想站起來,膝蓋卻軟得晃了晃,手下意識的往背後去摸,那裏本該掛著他的槍,可早被民兵繳了去,現在空落落的,連點反抗的念想都沒了支撐。
屋外的風雪還在刮,木門縫裏傳來“嗚嗚”的風聲,像極了前線夜裏,感染者趴在陣地外的嘶吼。
“把你那水壺滿上熱水,”張涵聲音放軟,指了指灶台上的鐵鍋,“一會兒上車跟冰窖似的,這暴風雪沒個停,沒口熱水扛不住。”
“好,張哥。”臭蟲應得快,慢慢從牆角挪起來。
灶裏的火苗已經小得隻剩點橘色微光,木柴燒得隻剩半截炭,沒了天然氣,全靠添柴維持火溫。
臭蟲蹲下身,小心翼翼往灶裏添了兩塊幹鬆枝,又等火苗旺了些,才拿起自己的軍用水壺,對著灶上的鐵鍋接水。
水剛燒開,冒著白汽,燙得他指尖一縮,趕緊用袖口裹著壺身,慢慢把水灌滿。
接完水,他攥著水壺往回走,走到張涵跟前卻停住了,頭垂著,眼睛盯著自己的雙腿“張哥……你、你那水壺空不空?灶上水還熱,我、我再給你滿上?”
張涵正盯著窗縫裏飄進來的雪走神,聽見這話才回過神,抬手指了指腿邊的空水壺“行,麻煩你跑一趟。”
臭蟲趕緊接過來,這次腳步比剛才穩了點,添水時也格外仔細,怕水灑出來燙著人。
等把灌滿熱水的水壺遞回給張涵時,他還小聲補了句“張哥,你拿的時候慢點,壺身有點燙。”
“嗯。”張涵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睡眠不充足,導致他注意力一直不夠集中,連帶著整個人都很懶惰。
“嘎…吱”房門被小心推開一條縫,站崗的民兵探進半顆頭。
“張上士,趕緊收拾東西,準備出發了。”
“知道了,現在就出來。”張涵說著,慢慢直起身,手撐著桌沿把步槍提起來。
收費站靠後的位置,風更烈了,三輛皮卡、兩輛小轎車早發動著,引擎“嗡嗡”轉著吐白汽。車身刷的軍綠色倒像模像樣,可湊近了看,掛的卻是藍底民用牌照。
“張上士!”蘇東在車邊喊,臉上堆著笑,手往斜後方指,是輛後鬥蒙著雨布的皮卡,“你們坐第四輛皮卡的後鬥,雨布能擋點雪。”
“恭敬不如從命,辛苦你們了。”張涵沒推辭,見臭蟲要往前湊,還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別急。
蘇東搓著手,手套上沾的雪都被搓化了,哈著白汽笑道“條件是差點,但不算遠,一切順利的話,兩個半小時就到,說不定到地方,咱還能湊頓燒烤暖暖身子。”
話雖這麽說,他身子卻忍不住打哆嗦。
武裝部就發了件軍大衣,看著厚實,其實布料薄,也就當個“民兵”的象征,裏頭塞著從自家帶的舊毛衣、起球的秋衣,針腳都鬆了,擋不住風。
“後方的哨站也都撤了?”張涵把熱水壺往軍大衣裏裹了裹,壺身的熱氣透過布料暖著胸口,另一隻手提著步槍,指節扣著槍托道。
“應該都撤了。”蘇東又抬腕看了眼表,“這時候誰還待?沒人願意在這鬼地方多耗一分鍾。”
“那就行,別到時候咱撤著撤著,反倒被當成逃兵抓了。”張涵說著,目光掃向不遠處,語氣裏帶著點自嘲的冷意。
兩個潰兵被黑布蒙著頭,胳膊反剪在背後,手腕被粗麻繩捆得緊緊的,露出兩隻穿著破軍靴的腳,在雪地裏趔趄著走。
四個民兵圍著他們,兩人在前拽著麻繩,兩人在後用槍托抵著他們的後背,腳步壓得沉。
走到第三輛皮卡旁,前頭的民兵猛地拽了把麻繩。
“動作快點!”民兵低喝一聲,跟另一人一起,伸手架住潰兵的胳膊,往上一托。
車鬥離地麵高,潰兵腳沒被捆,卻慌得亂蹬,好不容易才被塞進後鬥。
另一個潰兵聽見動靜,身子更僵了,被民兵架著時還想往後縮,後腰挨了下槍托,才不敢動,老老實實被推上了車鬥。
車鬥裏沒鋪東西,兩人摔進去時,軍服蹭著鐵皮發出“刺啦”聲,民兵還探頭往車鬥裏掃了眼,見兩人蜷著沒掙紮,才鬆了手,繞到車頭把雨布扯了扯,確認邊角都蓋嚴實了,才拉開車門鑽進去。
臭蟲踩著皮卡的側踏板往上爬,嘴裏還小聲發著牢騷“唉,咱名義上不是逃兵,可這待遇……跟被押著也沒差多少。”
張涵剛邁上一隻腳,聽見這話,反手就給了他後頸一巴掌,聲音壓得低卻帶著狠勁“你他媽閉嘴!沒被綁著蒙著頭,沒被槍托懟後背,你就偷著樂吧!咱至少還被當人看,他們呢?完全沒把人當人待!再廢話,你也去跟他們作伴!”
臭蟲趕緊閉了嘴,鑽進後鬥裏不敢再吭聲。
趙承宇跟在後麵,見狀小聲勸“張哥,你別動氣,他這孩子當兵才幾天,還是個半大孩子的心性,說話沒個把門的,不是故意的。”
張涵冷哼一聲跟著坐進去,把步槍靠在雨布上“多少人壞就壞在那張嘴上!禍從口出這四個字,到現在還不明白?真等禍找上門,哭都來不及!”
趙承宇被噎了下,悻悻地閉了嘴,沒再勸,他抬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雪粒子還在飄,落在雨布上“沙沙”響,聲音輕得很,卻讓人心裏發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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