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行政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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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的太陽沒露麵,收容站上空的陰雲壓得極低,風裹著寒氣往人骨頭縫裏鑽,比昨天又冷了幾分。
營地各處支著汽油桶改的爐子,鐵皮被燒得發紅,竄出的火苗裹著黑煙,卻連半米外的冷意都驅不散。
張涵負手站在門簾邊,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布料上的破洞。
仗打久了,身上的骨頭像記著衝鋒的節奏,這會兒一閑下來,反倒渾身不自在。
心裏空落落的,總覺得下一秒就得抄起家夥往陣地上衝。
“張上士,還有啥要收拾的不?”
趙承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張涵回頭,聲音淡得沒什麽起伏:“不用,帶點管用的就行。”
趙承宇瞅著他的臉,平靜得跟這陰沉沉的天似的,半點看不出心思。
自打張涵上過報紙的事被傳開,帳篷裏的兵對他明顯客氣多了。
軍隊裏向來認強者,以前鬧過的別扭、背後嘀咕過的閑話,早被“前線殺過感染者”的名頭壓得沒影了,說話時都下意識放輕了聲。
“九點集合,沒錯吧?”張涵轉回身,又確認了一遍,目光掃過床鋪上疊得方方正正的薄被子。
“嗯,點完人數就開拔,去新營區。”趙承宇的聲音悶沉沉的,對他這種當了快十年的兵來說,編入哪支部隊、往哪個方向走,其實都一樣,反正都是扛著槍守防線,區別不過是換個地方挨凍。
“這天氣不太妙啊。”
張涵念叨著走回床位前,抬手抓了抓頭發,黏得能粘住手指,往下一捋,指縫裏立刻纏上層白花花的頭皮屑,往地上一撣,簌簌落了小半撮。
隨著天氣越發寒冷,燃料金貴得跟寶貝似的,全用來燒爐子取暖都不夠,哪有多餘的燒熱水洗澡?
真要敢用冷水衝,寒冬臘月裏,不等洗完就得凍得打擺子,萬一再染了風寒,在這缺醫少藥的地方,簡直是自討苦吃。
身上的作訓服穿了快半個月,從陣地撤下來就沒換過,裏層的秋衣早被汗浸得發硬,貼在身上磨得皮膚發疼。
好在昨天後勤總算發了條一次性內褲,拆開時還帶著點塑料包裝的味道,好歹能讓隱私部位清爽點,不至於悶出毛病。
可前線的女兵卻遭了罪。
不是她們嬌氣,是男女天生的生理差異,讓她們在這種極端環境下,衛生問題從“講究”變成了“剛需”。
從根上說,女性的隱私部位構造就比男性更特殊。
尿道短而直,還和陰道、肛門離得近,本身就容易被汗液、分泌物裏的細菌找上門;加上陰道裏有維持平衡的菌群,一旦長時間悶在不透氣的環境裏,菌群一亂,炎症就容易冒頭。
不像男兵,哪怕十幾天不洗澡,頂多是身上味重,隱私部位出問題的風險要小得多。
再看日常需求,女性每月還有那幾天特殊時期。
以前在正常環境裏,衛生棉、溫水、幹淨內褲都是標配,可到了前線,這些全成了奢侈品。
後勤偶爾發的衛生巾得省著用,換下來的沒法及時洗、沒法曬幹,隻能偷偷塞在背包最底層;想找盆溫水清潔,更是難如登天。
“這天氣感染者肯定會再次發動襲擊。”
張涵望著帳篷外混沌的天色,心裏早有了判斷。
沒有光照,暴風雪倒越下越凶。
可這破雪天也奇了個怪,不是一直下,跟個沒規矩的小孩似的。
猛吹猛下半個鍾頭,讓人覺得這雪就沒個停。
結果沒等你把心放回肚子裏,它又停了,就留點兒碎雪飄著;可歇不了幾分鍾,又開始狂吹,來回折騰人,連口氣都不讓喘。
這樣的天氣,感染者必然會再次發動襲擊。
此前的核彈已將對岸的感染者集團重創,大部分勢力被清除。
可如今過江分散的這些感染者,卻再沒法用核彈清剿。
總不能連己方陣地一同摧毀,隻能靠步兵們一步步清剿。
上層的將軍們也不敢往這邊派太多兵,之前的失利已經讓他們怕了,現在做什麽都隻求穩妥,半點風險都不想冒。
前線的部隊也沒辦法,既不敢單獨往深了闖,也沒法把兵力鋪開全麵推進,就怕一不小心掉進感染者的包圍圈,戰局就這麽卡在這,陷入了短暫的僵持。
但這僵持顯然不會持續長久。
東南亞地區的感染者遲早會往這邊蔓延,一來是為了尋找食物。
那邊的物資早已被搜刮殆盡,再不遷移就隻能麵臨餓死的絕境;二來是為了爭奪棲息地。
沒有任何一種生物會主動放棄開闊的領土與更適宜生存的區域,感染者也不例外,它們為了活下去,必然會朝著更有生存希望的地方擴張。
“張涵,出來一下!”
帳篷外突然傳來一聲高喊。
張涵正靠在床上假寐,聽到聲音,立刻坐起身,跟旁邊眼神裏充滿著擔憂的趙承宇點了點頭,隨後掀簾邁了出去。
帳篷外站著三個憲兵,棉帽上積了層薄雪,最前頭那個掛著上尉銜,軍大衣的扣子扣得嚴嚴實實,手裏捏著份折得四四方方的文件。
風刮得邪乎,卷著雪粒子往人衣領裏鑽,張涵下意識把脖子縮了縮,卻立刻繃直脊背,抬手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聲音被風吹得發澀,卻沒半點含糊:“報告長官!上士張涵,應到!請指示!”
那上尉沒抬頭,目光釘在文件上,指尖順著打印的字跡慢慢劃,紙頁被風吹得“嘩啦”響,他卻跟沒察覺似的,就這麽讓張涵在風雪裏站著。
張涵的手舉在半空,胳膊被冷風灌得發麻,心裏卻忍不住打鼓。
最近沒犯什麽錯,收容站也沒說要查崗,怎麽突然找自己?難不成是之前趙承宇亂說話的事被盯上了?
足足兩分鍾過去,上尉才終於把文件翻到最後一頁,指尖在落款處頓了頓,這才抬眼看向張涵。
掃過張涵緊張的臉,又落回他胸口沒完全遮住的傷處,嘴角勾了點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小子可以啊,路子挺廣。收容站站長、副站長倆人親筆聯名,給你走了正式調令,調去壁水市政府下屬的街道辦事處,任安全聯防隊隊長,職級定的正股級,編製落在街道辦行政崗。”
“啊?”張涵腦子“嗡”的一聲,雪粒子落在他睫毛上,很快化成水,他卻沒心思擦,盯著上尉手裏文件末尾那兩個鮮紅的公章。
一個是收容站的圓章,一個是副站長的方章,蓋得清清楚楚。
心裏翻江倒海:自己幹啥了?能讓兩位領導聯名簽字?他是個孤兒,在這世上沒半個沾親帶故的關係;難不成是之前“上過報紙的英雄”身份,終於起作用了?
念頭跟跑馬似的轉得飛快,沒幾秒就想通了關鍵。
準是之前那批大學生來慰問的事,傳到上頭去了!
當時他沒說半句不該說的,還順著話頭把“軍民和樂”的場麵圓得滴水不漏,沒讓領導丟半分麵子,收容站甚至市裏的領導,肯定是聽說了這事才注意到他。
再加上自己胸口的傷,是實打實跟感染者拚殺時留下的,按《戰時傷員安置條例》,本就夠得上後方調崗的條件,這才借著政策的由頭,順理成章開了這個“口子”,趕在他的檔案正式轉到83師之前,把去向給改了。
風還在刮,把帳篷帆布吹得“呼呼”響,張涵卻覺得耳朵裏嗡嗡的。
前幾天還在灘沙江的冰麵上跟感染者拚刺刀,怎麽突然就要去後方管街道上的聯防巡邏了?
“喂,說話!”上尉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要是不想去,現在說,還能撤銷調令。”
張涵猛地回神,忙不迭點頭:“去!我去!”
話剛出口,腦子裏突然蹦出趙承宇和臭蟲的臉。
三人一起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兩人還在這兒挨凍,自己要是單獨去了後方,總覺得心裏不踏實,鬼使神差就多問了句:“那……那我能不能帶人一起去?”
話一落地,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這叫什麽屁話?
自己不過是個剛被調崗的上士,還敢跟上尉提這種要求,簡直是腦子熱昏了頭!
果然,上尉的臉“唰”地就黑了,聲音也冷了下來:“你以為你是誰?還想帶人?這個名額多少人搶破頭都得不到!要不你把名額讓出去?你知道後方一個行政編的名額值多少嗎?3萬軍券外加2000斤白米、4000斤玉米!並且還得求爺爺告奶奶走不知道多少關係,要不是你‘上過中央日報的英雄’身份擺在這兒,之前大學生慰問時又會說話,讓市裏領導都記住了你,最後還得市委書記點頭拍板,你以為憑你一個普通上士,能拿到這個調令?這是沾了‘戰時優秀兵源優先安置’的政策光,不然輪不到你!”
張涵垂著腦袋沒吭聲,規規矩矩聽著訓,心裏卻半點沒把“名額金貴”“實權大”這些話放在心上。
什麽聯防隊隊長、行政編,他壓根不稀罕。
真正讓他鬆了口氣的,是終於能離開前線這個鬼地方,不用再天天跟感染者拚刺刀。
去後方哪怕隻是坐辦公室打雜,能喝上熱粥、睡個安穩覺,也比在這兒刀尖上舔血強一百倍。
至於名額有多難弄、政策有多照顧,他沒心思琢磨,隻知道自己總算能從“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裏,撈到點安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