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備司令部門前，突然晃來個衣衫襤褸的壯漢。他個子高大，褪色的衣服破得看不出原色，胡子拉碴的臉上糊著泥灰，肩頭破麻袋隨著腳步晃蕩。士兵端槍驅趕：“滾蛋！哪來的要飯花子！”
    壯漢被槍托搡得踉蹌，卻啞著嗓子喊：“我找楊峰楊司令！我是原來在湖南跟著他的老部下，機槍連中士宋秀發！”衛兵愣住——這要飯的竟能準確叫出司令全名，還報出多年前的駐地？另一個衛兵嘀咕：“從湖南一路找來，能說出這些，說不定真是老部下...老三，快去叫楊連長！”
    老三跑進門廊，正撞見楊小虎巡查，扯開嗓子喊：“楊連長！門口有個要飯的，說自己是宋秀發，當年在湖南跟司令一起扛槍的機槍手，非要見司令！”楊小虎手裏的鋼筆“啪”地掉在地上——宋秀發，那個在長沙保衛戰扛著機槍死守陣地的山東漢子！他拔腿衝到門前。
    宋秀發看見楊小虎，渾濁的眼睛猛地發亮，噌地站起來：“小虎！可找到你們了！我一路要飯從山東到廣東！”楊小虎又驚又喜，剛要握手，一股酸餿味撲麵而來——對方頭發糾結成團，破軍裝上沾著草屑泥漬，袖口磨得露出皮肉。
    “老宋！你咋弄成這樣？”楊小虎扶住他搖晃的身子。宋秀發卻急得直拽他胳膊：“別管這些！快帶我見司令！我有要緊事！”楊小虎看著他滿臉汙垢、衣不蔽體的模樣，皺眉把他往旁邊拉：“你看你這頭發跟鳥窩似的，身上味兒能熏倒人，司令見了不得心疼？先去洗漱換身衣服！”
    宋秀發跟著楊小虎進了軍營，痛痛快快衝了個熱水澡。楊小虎遞來剃刀，三兩下把他亂蓬蓬的頭發剃成大禿瓢，又刮淨滿臉絡腮胡。換上嶄新的灰布軍裝後，鏡中人總算有了當年機槍手的精氣神。
    兩人前腳邁進火房，宋秀發盯著熱氣騰騰的饅頭和米粥，眼睛瞬間亮得像狼。楊小虎連忙攔住：\"悠著點！別學二團那小子，撐破肚皮送了命。\"宋秀發哪管這些，風卷殘雲般吞下五個饅頭、三碗粥，這才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打了個飽嗝：\"成，算墊了個半飽。\"
    他搓著油乎乎的手，朝楊小虎咧嘴一笑：\"兄弟，賞支煙唄？\"楊小虎掏出整包煙和火柴塞過去，宋秀發迫不及待點燃，狠狠吸了一大口，煙霧從鼻腔噴出時，整個人都鬆弛下來：\"舒坦！可算找著你們了...這一路，別提多遭罪了。\"
    楊小虎皺眉打量他：\"到底咋回事？怎麽淪落到要飯？\"宋秀發靠在椅背上，神情黯淡下來：\"說起來話長。我們部隊跟著李師長去山東，配合74師作戰，誰能想到，五大主力之一說沒就沒了？李師長因為援救不力被撤職，我也倒黴，成了共軍的俘虜。\"
    他彈了彈煙灰，繼續道：\"共軍倒是仁義，想勸我入夥。我尋思都到山東了，不如回老家看看。他們給了兩塊大洋當路費，哪知道一回去，爹娘早沒了，妹妹也不知下落。有個共軍幹部想留我，說要分地給我，可非要我加入民兵...村裏幾個老對頭還在，說我立場不堅定。我一氣之下，揣著司令留的廣東地址就走了。開始還能住店吃飯，後來錢花光了，隻能一路要飯。路上差點被抓壯丁，好不容易才逃出來...\"
    楊小虎朝宋秀發點點頭：\"走吧，帶你去見司令。\"兩人來到楊峰辦公室外，楊小虎輕叩房門，得到應允後推門而入。宋秀發自覺地立在門外，像棵挺拔的鬆樹，雙手緊貼褲縫，靜靜等候召喚。
    \"司令，您看看誰來了！\"楊小虎笑著朝門外喊道。楊峰放下手中的鋼筆，抬眼望去，隻見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漢子邁著穩健的步伐走進來。宋秀發\"啪\"地一個立正，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司令！原189旅機槍連中士宋秀發，向您報到！\"
    楊峰立刻站起身，快步繞過辦公桌，緊緊握住宋秀發的手：\"老宋！真的是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快坐，慢慢說！\"宋秀發心裏一暖，原本擔心分別兩年，司令會變得疏離，此刻卻感覺仿佛又回到了並肩作戰的歲月。
    他拘謹地在沙發上坐下，半個屁股挨著沙發邊緣，將自己這些年的經曆細細道來。聽完後，楊峰神色凝重地問：\"對了，鎮北和黃四狗他們現在怎麽樣？\"宋秀發苦笑著搖頭：\"具體消息我也不清楚，不過沒聽說他倆被俘。倒是...劉營長劉雨欣，在山東犧牲了。\"
    楊峰身子微微一震，腦海中浮現出劉雨欣從南京當警察時就跟著自己，一路走到抗戰勝利的畫麵。他重重歎了口氣，久久沒有說話，辦公室裏陷入一片沉默。
    楊峰起身拍板：\"去給老宋補手續，回機槍連！當了這麽多年中士，該提一提——按少尉待遇辦！\"宋秀發眼眶瞬間滾燙，淚水奪眶而出，嗓音發顫：\"謝司令栽培！\"楊峰笑著打趣：\"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二愣子現在出息了！\"宋秀發一聽，臉上綻開驚喜的笑。
    楊小虎雷厲風行，先去參謀部辦好入職手續，又領來兩套嶄新軍裝。楊峰在辦公室和宋秀發敘舊片刻，楊小虎抱著軍裝、文件等物返回。楊峰吩咐：\"先支些錢給他，再送過去。\"楊小虎掏出一疊鈔票塞進宋秀發手中，宋秀發攥著錢，連聲道謝。楊峰揮揮手：\"有難處就來找我。\"
    宋秀發抱著軍裝，跟著楊小虎來到機槍連。17歲的二愣子正和戰友調試機槍，瞥見門口人影，揉了揉眼睛。宋秀發大步上前：\"二愣子！我是老宋！\"二愣子又驚又喜：\"宋大哥！真的是你！\"兩人緊緊相擁，拍打著彼此後背。
    有老兵認出宋秀發，笑著調侃：\"老宋，你咋瘦成這樣？\"宋秀發苦笑著搖頭：\"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楊小虎向機槍連連長說明情況，這位原保安團出身的連長爽快應下：\"司令的老部下，放心！三排正缺副排長，先讓老宋頂上！\"楊小虎點頭：\"行，你安排就行。\"臨走前叮囑宋秀發：\"有事隨時找我們。\"二愣子胸脯一挺：\"楊連長放心！有我照應宋大哥！\"
    王連長幫宋秀發安頓好床鋪，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老宋，咱倆年紀相仿，這副排長先幹著！有難處盡管開口。\"他壓低聲音，\"你是司令老部下，千裏來投，司令能不高看一眼？咱們司令最重情義，我跟了他才一年多，心裏頭都服氣得很！\"
    宋秀發趕忙遞上煙圈：\"王連長多擔待，我跟著司令那幾年，他啥為人我最清楚。往後還請您多指點。\"王連長接過煙點上，轉頭衝二愣子使眼色：\"你宋大哥來了，今晚不得好好招待？\"二愣子撓頭笑：\"必須的！不過請客得找俺三姐，她現在可是"財神爺"！王連長，晚上一塊唄？\"
    王連長脖子一縮，連連擺手：\"算了算了，塗連長那脾氣...我可不敢招惹！你們去！\"等人走遠，宋秀發壓低聲音：\"這塗連長...成家了沒？\"二愣子警惕地掃了眼四周，急得直跺腳：\"我的宋大哥！這話可別亂說！讓她聽見，這頓飯準黃，你還得挨頓罵！\"
    \"兩年了，她脾氣還這麽暴？\"宋秀發咂舌。二愣子胸脯一挺：\"改不了！不過隻要不觸她黴頭，三姐人可仗義了，就跟我親姐似的！您等著，我這就去找她！\"宋秀發留在營房，掏出煙和士兵們攀談。新兵們得知他是新任三排副排長，言語間滿是客氣。
    此時塗紅霞正巧外出未歸。當二愣子風風火火找到她時，她扯下手套，甕聲甕氣地應道：\"小事！我跟司令請個假，帶老宋下館子去！當年在老部隊，他打仗那叫一個拚命！\"她摩挲著腰間槍套，眼神銳利起來，\"正好問問他，竇鐵柱和馬老三現在咋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