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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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滄海桑田。這世間萬物皆在流轉,你我亦不例外。唯獨對世青那樁舊事,我始終未能釋懷。誠然,以情度之,其行或可體諒;然以理衡之,其過實難寬宥。而今唯願阿兮能早日將此人此事拋諸腦後,即便尚在人世,那高牆鐵窗之內,怕也早已葬送了他重見天日的可能。
阿兮的咖啡店仍在經營,歲月無聲地從她指縫間流走,竟已數載光陰。這一年我鮮少踏足那方天地——自那次重逢後,我們之間便似隔了一層薄霧。即便偶有交談,她也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目光遊移,仿佛連對視都成了負擔。
至於世青,他的處境遠比想象中嚴峻。被囚禁於某個不為人知之處,日複一日接受著無休止的審訊,連最親近的人也探不得半點風聲。轉眼間,阿兮與我已近一年未曾見過他了,而他的影子,卻始終如陰雲般籠罩在我們之間。
那日,寧磊突然登門拜訪。我曾多次聽聞他與卡羅琳給我講述的經曆,得知世青過往所為,那些事即便聽來荒誕離奇,好似天方夜譚般,但卻樁樁屬實。這大半年來,我收集了很多惠東科技隱秘的軼事,我的訪談筆錄也已經集有厚厚的幾本了,我一直深鎖櫃中,未敢讓阿兮窺見半分,也沒有告訴她一絲一毫。因為真相太過沉重,我唯恐她單薄的雙肩,承受不住這般摧折。
惠東科技早已今非昔比。昔日兩千餘人熙攘往來的盛況,如今隻剩兩百來名員工蜷縮在空蕩的辦公室裏。長廊回響著孤寂的腳步聲,偌大的寫字樓轉上一圈,竟難得遇見幾個身影。冷清的玻璃幕牆外,夕陽將沉未沉,為這一切鍍上一層暮色。我成為了這裏的常客,而一直如影隨形的就是金韋的身影,我時常向他打聽一些童蕾的事情,他們結婚,我沒有去,因為我承受不了那些,我故意找了個借口去了趟科爾南孛。
尤什科夫的身體每況愈下,像一台過度磨損的老舊機器。令人意外的是,那年製作的fps遊戲仍在頑強地運轉著,如同他不肯熄滅的生命之火,每月都會更新兩次版本。
“那遊戲就像我們,富有生命力……”尤什科夫邊忙活邊說道。
我們圍坐在堆滿軍事模型的小屋裏,爐火劈啪作響,享用著他親手烹製的俄式料理。伊琳娜總是默默在一旁幫忙,動作嫻熟得仿佛與他共事多年。
“你還不打算告訴伊琳娜真相嗎?”
我曾私下詢問過他們的關係,尤什科夫總是用沉默搪塞過去。直到某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他突然要求我將伊琳娜帶回鷓海。那一刻我才明白,他不願讓她繼續行走在刀鋒之上,因為那一次任務中,葉戈爾同誌的犧牲,像一記重錘,徹底擊碎了他最後的僥幸。爐火映照下,我看見他布滿皺紋的眼角閃爍著晶瑩的光。
爐火在鑄鐵壁爐裏不安分地跳動著,將我們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映在貼滿遊戲原畫的牆麵上。尤什科夫那雙曾經能精準操控步槍的手,如今在切洋蔥時顯出了幾分顫抖。伊琳娜不動聲色地接過他手中的刀,指尖相觸的瞬間,我看見老人凹陷的眼眶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窗外,西伯利亞的暴風雪正在肆虐。狂風裹挾著雪粒拍打窗戶的聲音,與電腦主機運轉的嗡鳴交織在一起。那台寬屏的顯示器上,遊戲更新進度條仍在緩慢推進。餐桌上擺著的紅菜湯氤氳著熱氣,在模型堆疊的陰影裏蜿蜒上升。一個穿著迷彩服的q版阿爾法隊友的手辦歪倒在調味瓶旁,那是葉戈爾曾送給尤什科夫的生辰禮物。
"嚐嚐這個,"尤什科夫突然用沙啞的聲音打破沉默,將一碟酸黃瓜推到我麵前,"用伊琳娜從家鄉聖彼得堡帶來的配方醃製的。"他的指節在碟沿停頓了片刻,青紫色的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清晰可見。我注意到伊琳娜迅速別過臉去,假裝整理灶台上那排閃著寒光的廚具,但她微微發抖的肩膀還是暴露了什麽。
壁爐裏突然爆出一顆火星,照亮了角落裏那個塵封的武器箱。箱蓋上放著的相框裏,年輕的葉戈爾正對著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尤什科夫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最終隻是往爐膛裏又添了塊樺木。木柴發出痛苦的呻吟,就像那天在停屍間裏,伊琳娜壓抑的抽泣聲。
我想,他們和我一樣,都忘不了葉戈爾。
兩周後,我遵從了尤什科夫的囑托,帶上了伊琳娜準備回鷓海。其實尤什科夫希望我們能在一起,但是我並不知道我和伊琳娜究竟是什麽關係,或者說,以什麽關係相處比較合適。我也不敢承諾尤什科夫什麽,更不敢給伊琳娜什麽保障,她還是以私人助理的身份,陪我去世界各地,保護我的安全,一起工作。
啟程那日,西伯利亞的天空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鉛灰色。伊琳娜提著行李站在候機大廳,她望著尤什科夫住所的方向出神,睫毛上凝結的冰晶在晨光中閃爍如淚。
我始終記得尤什科夫最後那個欲言又止的眼神。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肩上時,我能感覺到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男人正在用盡全力克製顫抖。機艙門關閉的瞬間,伊琳娜突然攥緊了我的袖口,但很快又鬆開,恢複了那副職業化的疏離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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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我們維持著一種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在開羅的集市上她會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槍聲響起時又立刻將我護在身後;在巴黎的酒店裏她堅持睡在套間外間的沙發上,卻總記得在我床頭放一杯溫熱的纈草茶。每當我想開口說些什麽,她就會用那雙灰綠色的眼睛安靜地注視著我,仿佛在提醒:我們之間橫亙著太多未亡人的影子。
我時常對著童蕾的照片發呆,伊琳娜發現後,通常是默不作聲離開了,我知道我還在想著她,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你想她,為什麽不去找她?”有時伊琳娜這樣問我。
“她已經結婚了,我不想去打擾她……”
“那你甘心嗎?”
我先是搖了搖頭,後來默不作聲,遲遲才低語道:“我不知道怎麽麵對她!”
“如果你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我可以去幫你觀察一下,就是遠遠觀察的那一種 。”
“謝謝你,伊琳娜,不必了,希望他們能幸福吧!”
人生總有些遺憾,像深秋時節飄落的枯葉,看似輕盈,卻沉沉地壓在心頭,經年不化。年輕時總把情欲誤作愛情,像在迷霧中摸索前行,以為抓住了什麽,攤開手掌卻隻餘一片潮濕。年歲漸長後才懂得,性與愛原是兩條並行的河流,時而交匯,時而分離,而我們多數時候不過是隨波逐流的旅人。
即便時光倒流,以當時的心智與閱曆,恐怕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那些在深夜輾轉反側時浮現的"如果當初",不過是成熟後的我們在用現在的清醒,苛責當年的懵懂。人生最殘酷的真相莫過於:我們注定要在不斷的試錯中成長,而有些錯誤,永遠無法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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