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彌子瑕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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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國的春陽曬得人骨頭酥軟。
    彌子瑕倚在漆木榻上,指尖撚著新摘的桃花。花瓣沾著晨露,映得他眼底水光瀲灩。廊下傳來環佩輕響,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衛靈公來了——那股混著龍涎香與鬆煙墨的味道,他閉著眼都能聞出來。
    "又偷溜出來躲懶?"衛靈公的聲音裹著笑,寬大的袖袍掃過榻邊矮幾,帶落半卷竹簡。彌子瑕抬眼望去,國君今兒穿了件月白錦袍,腰間玉玦晃得人心慌。
    他故意板起臉:"上卿府送來的文書還沒批,陛下倒有閑心來擾人清淨。"話是這麽說,卻早往榻裏挪了挪,空出半邊位置。衛靈公順勢坐下,發間金步搖垂落的珍珠掃過他手背,涼絲絲的。
    這光景,倒像三年前初見那日。
    那時彌子瑕不過是個新進的侍衛,在章台宮當值。衛靈公從禦輦下來時,他正仰頭看簷角的燕子,晨光給他側臉鍍了層金邊。後來國君說,就那麽一眼,魂兒都被勾走了。
    "嚐嚐這個。"衛靈公忽然掏出個油紙包,裏頭是半塊油亮的蒸餅,"禦膳房新做的,放了桂花蜜。"
    彌子瑕挑眉:"堂堂國君,偷藏點心成何體統?"嘴上嫌棄,手卻快手接過。咬下第一口時,蜜糖順著指縫往下淌,衛靈公竟直接伸手替他舔去,驚得他差點噎著。
    "沒規矩!"他拍開那隻不安分的手,耳尖卻紅得滴血。衛靈公隻是笑,笑得桃花都跟著晃。
    這日午後,兩人溜出宮去。彌子瑕駕著輕車,車輪碾過青石板路,驚起一群白鴿。衛靈公倚在車欄上,看他握著韁繩的手腕青筋微凸,日光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兩排小扇子。
    "去桃林吧。"國君忽然說。
    正是四月天,桃林深處粉白一片。彌子瑕折了枝開得最盛的,正要往衛靈公發間插,卻見對方突然傾身。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唇瓣擦著耳垂掠過,驚得他手一抖,桃花落了滿身。
    "當心。"衛靈公笑著扶住他,掌心貼著他後腰沒挪開。彌子瑕聞到國君身上混著桃花香的龍涎味,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腔。
    忽有宮人騎馬追來:"陛下!齊國使臣..."
    衛靈公皺眉,卻被彌子瑕推了把:"快去,別誤了國事。"他撣掉衣襟上的花瓣,"我在這兒等你。"
    日頭偏西時,衛靈公匆匆折返,卻見彌子瑕倚著桃樹睡著了。夕陽給他側臉鍍了層金邊,手裏還攥著半顆啃過的桃子——定是等得餓了。
    國君蹲下身,輕輕撥開他覆在眼上的碎發。彌子瑕睫毛動了動,迷迷糊糊把桃子遞過去:"給你留的..."
    衛靈公心頭一軟,接過那咬了一口的桃子就著齒痕咬下一塊。汁水混著蜜甜在舌尖化開,比禦膳房的珍饈美饌都要香甜。
    回宮路上,衛靈公把玩著那半顆桃子。隨侍的老太監欲言又止:"陛下,臣子獻食於君,當取完整..."
    "住口。"國君將桃子揣進袖中,"他給的,本君甘之如飴。"
    這話很快傳遍宮闈。有人說國君昏聵,有人笑彌子瑕恃寵而驕。彌子瑕倒是不在意,照常替衛靈公整理冠冕,在禦書房陪讀到深夜。累了就歪在榻上,任國君替他揉著酸脹的肩膀。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
    那年冬天,彌子瑕母親病重。他心急如焚,偷駕了國君的馬車出宮。按律,私用君車當斬雙足。衛靈公聽聞此事,隻是輕歎:"孝心可嘉,下不為例。"
    可朝中老臣不依了。三朝元老史魚拄著拐杖跪在宮門前,白發蒼蒼泣血諫言:"今彌子瑕目無君上,此風若長,衛國危矣!"
    衛靈公握著奏章的手發顫。案頭擺著彌子瑕昨日送來的梅花,花瓣上還凝著霜。他想起那人笑著說"給陛下添點春色",如今卻在牢裏受凍。
    "去把彌卿請來。"國君揉著眉心吩咐。
    獄卒帶彌子瑕來時,他囚服單薄,發間還沾著草屑。見了國君要行禮,卻被一把拽進懷裏。衛靈公摸著他凍得發紅的耳朵,聲音發悶:"傻不傻?為何不跟本君說?"
    "您日理萬機..."彌子瑕話沒說完,就被堵住了嘴。這個吻帶著血腥氣——定是國君咬得太用力。
    最終,衛靈公免去刑罰,隻削了彌子瑕的官職。可經此一役,朝堂風向變了。那些曾討好彌子瑕的大臣,如今見了他繞道走。就連禦膳房的小太監,都敢在他路過時竊笑。
    "別理他們。"衛靈公將新製的狐裘披在他肩上,"明日帶你去獵場,本君要讓你看看新得的獵犬。"
    彌子瑕望著國君眼底的血絲,知道他為保自己與群臣周旋了整夜。可有些裂痕一旦出現,就再難修補。
    三年後的秋日,衛靈公在朝堂上遇見新晉美少年。那少年生得唇紅齒白,行禮時袖口露出一截皓腕,倒讓國君想起當年桃林裏遞來桃子的手。
    當夜,彌子瑕在偏殿撞見衛靈公與少年飲酒。國君的金步搖斜在發間,案上擺著切開的桃子。他僵在原地,聽見衛靈公漫不經心地說:"昔日彌子瑕斷桃相贈,今日..."
    後麵的話他再沒聽清。月光把影子拉長,投在朱漆柱上,像一道割裂的傷口。
    第二日,彌子瑕遞上辭呈。衛靈公握著竹簡的手發抖:"你要走?"
    "臣...累了。"他望著國君發間那支眼熟的玉簪——原是去年生辰自己送的,如今卻別在新人頭上。
    出宮那日,天上下著細雨。彌子瑕回頭望去,宮牆巍峨,簷角銅鈴在風中搖晃。恍惚間又回到桃林初見,衛靈公笑著伸手:"來,與本君同車。"
    可車轍早已碾過歲月,再難回頭。
    十年後,衛國商人說起故都軼事。有人說彌子瑕回了封地,娶了妻室生兒育女;也有人說衛靈公晚年常對著半顆風幹的桃子發呆,任新寵跪在階下哭求也不理。
    唯有那"分桃"的典故,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說書人敲著醒木,講一段君臣情事,末了總要歎一句:"情之一字,最是傷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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