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見舟山—一麵紅塵誤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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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籠罩著斷壁殘垣,見舟山仰著沾血的小臉發問時,夢紅塵正將染血的骨笛收入袖中。
    風掠過他發間銀飾,將遠處戰場的硝煙卷成扭曲的漩渦。
    “可以。”他指尖輕輕拂過少年發頂,那蓬鬆觸感卻讓記憶深處傳來齒輪碾碎血肉的悶響。
    幾隻召喚物叼來奄奄一息的獸人平民,大多已肢體殘缺。
    夢紅塵眼都不眨,任由召喚物將他們吞噬殆盡。
    血肉入腹,靈魂湮滅,魔物白骨眼窩中的幽火隨之愈發深邃。
    “不覺得我狠嗎?”夢紅塵忽然問道。
    見舟山搖了搖頭:“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們本來就會死。”
    “既然想通了,又何必站在道德高處指責既定的事實?”
    “即便遇見,選擇權也在你手中。不救,也不過是順應他們原本的命運。”
    夢紅塵輕笑,“小鬼頭,我才提過幾次命運,倒被你學去了。”
    忽然他語氣轉冷,“他們或許會死,但靈魂本可往生。而我,連他們的魂魄都吞噬了。”
    “從你聽見這支骨笛的聲音起,就該明白——我修的是魔道功法,從來就不是什麽善類。”
    見舟山仰起臉,月光在他清澈的瞳孔中碎成點點銀輝。
    他忽然伸手,輕輕拽住了夢紅塵染血的袖角。
    “塵哥哥...”少年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父親說過,這世上沒有人生來就是惡人。你吹《忘憂》時的眼神,明明那麽寂寞。”
    夢紅塵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九條血尾在空中凝滯,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束縛。
    見舟山向前一步,靴尖踏進血泊,濺起細小的血花,“強大是要付出代價的,對吧?”
    “就像我們見舟家開創熊獸之力,為了保護家園,哪怕犧牲壽命也在所不辭;就像你...魔道會被生靈反噬,父親說過那種痛很苦很苦。"
    夜風突然變得鋒利,割裂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夢紅塵袖中的骨笛發出細微嗡鳴,像是在抗拒著什麽。
    “心疼?”他忽然低笑出聲,笑聲裏帶著幾分危險的意味,“小傻瓜,你可知我這一身修為,是用多少——”
    “我知道!”見舟山突然提高聲音,眼眶微微發紅,“就是因為知道,才更難過啊!”
    他攥著袖角的手收緊,布料上未幹的血跡染紅了指尖,“那些不得不做的選擇,那些獨自熬過的長夜...塵哥哥其實,比誰都溫柔吧?”
    夢紅塵的瞳孔驟然收縮。業火紅蓮在身後無聲凋零,化作漫天血羽紛紛揚揚落下。
    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有個人這樣拽著他的衣袖,說“阿塵最溫柔了”。
    “...愚蠢。”最終他別過臉去,聲音卻不再冰冷,“在這吃人的世道,溫柔隻會成為軟肋。”
    見舟山卻笑了,沾血的小虎牙在月光下格外明亮:“可就是這樣的塵哥哥,明明可以不管我,卻還是出手相救了呀。”
    遠處傳來魔物瀕死的嘶吼,夜霧中浮現新的黑影。
    夢紅塵突然將見舟山往身後一帶,九條血尾如血色屏障般在兩人麵前鋪展。
    他背對著少年,聲音輕得幾乎要消散在風中:“...站遠些。這些汙穢之物,不配沾染你的衣角。”
    血月高懸,骨笛再起。
    這一次,笛聲不再隻是淩厲的殺伐之音。
    那曲調中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仿佛冰封千年的寒潭終於泛起一絲漣漪。
    見舟山怔怔地聽著這曲《忘憂》,隻覺得此生從未如此真切地活過。
    魔物早已在笛聲中灰飛煙滅,但笛聲卻未停歇,直到最後一個音符在月下圓滿終結。
    笛聲餘韻散盡時,夢紅塵轉身,黑袍風衣在夜風中翻卷如垂天之雲。
    他微微俯身,向少年伸出修長的手,這一次沒有手套,月光在那骨節分明的指間流淌,常年染血的指尖此刻竟透著玉器般的溫潤。
    “小傻瓜,隨我走吧。”紅瞳中流轉著晦暗難明的光彩,“讓我...改寫你的命運。”
    見舟山凝視著眼前的手。
    他突然笑了,眼角的血痂裂開細紋,卻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沾滿硝煙的小手覆了上去:“塵哥哥終於肯說真話了。”
    觸碰的刹那,夢紅塵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九條血尾如帷幕般無聲收攏,在二人周身圈出血色結界。
    少年用力回握的掌心傳來溫度,不再是記憶中的冰冷。
    “謝謝你,塵哥哥。”
    “但我不能跟你走。”見舟山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
    “我還有父親和弟弟,我走了,他們會傷心的,父親估計會天天哭,還有小覺估計連飯都吃不下了。”
    夢紅塵眼中泛起微瀾:“下次相見時,我或許會不記得你。倘若...”
    話音未落,見舟山突然湊近,在他臉頰輕輕一吻:“沒事,我相信塵哥哥是不會傷害我的。”
    夢紅塵的紅瞳驟然收縮。
    被觸碰的肌膚如遭烙鐵灼燒,瞬間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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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僵在原地,九條血尾繃直如刃,周身魔氣失控般翻湧。
    “放肆!”他曲指輕彈少年額頭,力道卻刻意放輕,“下不為例。上一個膽敢如此之人,還未得手就已經死了。”
    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冰冷,可耳尖卻泛起一抹可疑的紅暈。
    “走吧,我送你回去。”夢紅塵轉身時,血尾在月光下拖出一道殘影。
    見舟山卻突然拽住他的袖角:“塵哥哥,我們還會再見嗎?”
    夜風突然靜止,連蟲鳴都噤了聲。
    夢紅塵背對著少年,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我離開之後...如果可以,永遠不要再見。”
    “真的不會再見了嗎?”見舟山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夢紅塵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骨笛上的裂痕,他忽然轉身,眼中血色翻湧,一指戳在少年額頭,卻在觸及皮膚時化作輕柔的觸碰:“小鬼,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這樣的人...”
    “下次見麵說不定會拿你的骨頭做笛子。”他故意讓聲音裹上寒意,卻看見少年眼中倒映著自己從未見過的狼狽模樣。
    見舟山噗嗤一笑,沾著血漬的小虎牙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什麽嘛~塵哥哥連嚇人都不會。”
    他突然踮起腳尖,在夢紅塵錯愕的目光中,輕輕碰了碰那根抵著自己額頭的手指:“那說好了——”
    “要是用我的骨頭做笛子,一定要吹最好聽的曲子。”
    夢紅塵的九條尾巴突然炸毛,他猛地抽回手,黑袍翻飛間已退到三丈開外,聲音裏帶著幾分慌亂:“不知死活!再胡鬧現在就煉了你!”
    二人一路行至山穀邊緣,熊族後山的輪廓已隱約可見,遠處寶興城的燈火在夜色中閃爍。見舟山突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夢紅塵問道。
    見舟山仰起小臉:“塵哥哥,我能和你再待一晚上嗎?”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怕...你真的會忘了我。”
    骨笛在夢紅塵指尖轉了個圈,他沉默片刻,終是微微頷首。
    火光躍動間,見舟山眯著眼睛啃著烤好的獸肉,夢紅塵則輕輕吹奏著骨笛。
    他們在背風處升起篝火,橘紅的火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見舟山捧著烤得金黃的獸肉,小口小口地啃著,小家夥吃的很香,肉渣還粘在嘴上,時不時偷瞄一眼正在吹笛的夢紅塵。
    “塵哥哥。”
    “嗯?”
    “我還想聽《忘憂》。”
    “……”
    “好。”
    夜風漸起,篝火劈啪作響,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糾纏。
    夢紅塵的笛聲如泣如訴,見舟山的眼皮開始打架,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最終靠在了夢紅塵膝頭。
    “塵哥哥...”
    “嗯?”
    笛聲稍頓。
    少年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下次吹這曲子時...我想聽你的故事...”
    笛聲戛然而止。
    夢紅塵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骨笛上的裂痕,良久,才輕輕應了一聲:“好。”
    這聲應答輕得幾乎被篝火的劈啪聲蓋過。
    明知前路難測,卻仍貪戀這一刻的溫暖。
    夜風掠過荒原,卷走最後一絲血腥氣,命運的軌跡在這一刻悄然偏移。
    當血月西沉,晨光微熹時,夢紅塵的九尾已褪去血色,化作柔軟的屏障,為熟睡的少年擋住清晨的露水。
    “該走了。”突然出現的黑袍人打破了寧靜。
    夢紅塵沒有立即回應。
    他輕輕拂去少年眼角的淚痕,望著天邊的朝霞,微微起身。
    黑袍人看向熟睡的見舟山:“這小家夥沒跟你走,要抹掉他的記憶嗎?”
    夢紅塵搖頭:“不用。”
    黑袍人掌心黑霧翻湧:“命運中的變數太大,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你也修魂魄之道,應該明白,萬一遇到會搜魂的...所以我們才要如此謹慎。"
    “你很清楚,他的命運軌跡已經改變,哪怕沿著原來的軌跡前行,也絕不會相同。”
    “你不對他布局,保不齊會有人對他布局。”
    夢紅塵平靜道:“我知道。”
    “給我一個那個。”
    黑袍人不再多言,掌心黑霧翻湧,凝結成一枚虛幻的丹藥。
    夢紅塵接過丹藥,又從懷中取出另一枚血色丹藥。
    他凝視著少年恬靜的睡顏,聲音輕得像是自言自語:“兩條都是死路……但未來本就充滿變數。”
    “我不信命運,但我信自己。”
    “每條死路都有轉機……既然他已經與我產生羈絆,那麽他的結局無非兩種:要麽被命運回歸線強行修正,要麽覺醒後依然難逃一死...”
    “但既然有變數,總要試上一試。”
    “畢竟…隻有恨,才能讓一個絕望的人活下去。”
    “但是活著...活著的意義可以是任何東西,唯獨不該是恨。我在地獄裏待得夠久了...”
    “而他現在不屬於我。”
    “我因他而活,自然為他而戰——但也得找個更好的理由活著,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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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風拂過,他的低語散在風裏——
    “小家夥,或許……會再見的。”
    見舟山在晨光中睜開朦朧的雙眼,依稀聽見低語呢喃。
    待他完全清醒,篝火餘燼旁隻剩一封信箋,以及兩枚靜靜躺著的丹藥。
    信箋上的殷紅字跡如血般刺目:
    「左邊丹藥服下——可忘了我。」
    「右邊丹藥服下……」
    筆鋒驟然淩亂,墨跡拖出長長的劃痕,仿佛執筆之人手腕顫抖)
    「……會疼得記住一輩子。」
    若選右邊,二十二年後,你將遇見一個少年,按信上所言行事……)
    待一切完成,我們或許會重逢。)
    隻不過那時,對我而言,你不過是一枚棋子。)
    最後一行字跡暈開,像是被水漬浸染)
    「傻孩子,還是忘了我吧。」
    遠處山峰之上,兩道身影站在頂端,黑袍人指尖凝聚著冷冽的黑色光暈。
    “你明知他一定會選右邊……”
    話音未落,骨笛已抵上同伴咽喉,笛孔滲出絲絲血跡。
    “讓他選。”黑袍下的聲音冰冷而決絕。
    “這次……我倒要看看,這該死的命運還能怎樣?!”
    骨笛微微震顫,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像是說給自己聽:“沒有絕對......倘若他選了另一個......”
    指尖的黑光忽明忽暗,映照出他嘴角一抹近乎偏執的弧度:
    “那就證明終究是虛假的。而我的命運......也是由自己塑造的。”
    晨風掠過,掀起信紙背麵未幹的血墨,露出一行小字:
    「二十餘年,剜心蝕骨」
    「相逢之日,我亦非我...」
    「我心本魔,眾生皆芻狗,化骨成灰,悔噬神魂。」
    最後幾字被反複塗改,最終隻留下)
    「命運」
    少年的指尖觸碰到右邊丹藥的刹那,兩枚丹藥驟然化作流光,沒入心口。
    遠山巔,夢紅塵摩挲著染血骨笛:
    “時光軸轉幾重秋,血色輪回幾度愁。”
    “命運幣空終夢醒,紅塵碎盡葬離憂。”
    他望著遠方,眼中映著晨光,卻又深如寒潭。
    笛聲突然淒厲,如泣如訴)
    “……未被命運選中之人,一生困於回歸線;而被選中之人,也不過是命運的傀儡。”
    山風卷起黑袍,獵獵作響)
    “或許他說得對——所謂‘改變命運’,終究仍是命運的一環。”
    指節攥緊骨笛,麵具緩緩覆上臉龐)
    “但這次—是我的命運!”
    晨光熹微中,見舟山拖著長長的影子,失魂落魄地踏入寶興城的街道。
    風起,信紙在他顫抖的指間簌簌作響。那上麵的兩個選擇,他原以為隻是塵哥哥溫柔的安慰,是哄他別太傷心的玩笑話。
    可此刻,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刺穿胸膛。
    少年捂住心口,茫然四顧——他以為這隻是離別時尋常的不舍,畢竟......可能再也見不到那個溫柔的大哥哥了。
    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
    他慌亂地揉了揉發酸的鼻尖,怎會想到,那個看似平常的夜晚,竟會成為往後餘生最痛徹心扉的遺憾。
    十二三歲的年紀,懵懂的心還不懂情為何物。
    直到很久以後,當記憶中的月光依舊清澈如水,他才驚覺那夜的點點滴滴,早已在心底烙下最深的印記。
    後來走遍千山萬水,看盡世間繁華,才終於懂得——
    萬千風景,終不抵那年那人,紅塵中回眸時的一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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