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爺動了動嘴，沒繼續罵。
    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巴，伸出手拉住於醫生，神色哀求：“別這樣……耀祖不知情的，你要是記掛著就殺了我好了，別將事情做的這麽複雜……”
    林老爺話還沒有說完，於醫生就甩開他的手。
    他嫌惡的撣了撣自己剛才被抓住的地方，嘲諷的笑了笑。
    “殺了你？”
    看著林老爺艱難的點點頭，於醫生笑出了聲：“你以為我是你，將人命當草芥呀，我可是個守法公民，雖然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你，但是那多沒有意思呀，一時的快樂那是不明智的，我可沒有那麽蠢。”
    他的目光緩緩落到林老爺剛才觸碰自己的手上，想著這雙手作惡多端，於醫生好心提議：“這雙手看起來罪孽深重的樣子，我行行好，幫助你減輕點罪孽怎麽樣。”
    雖然看似詢問，但是於醫生根本沒有等林老爺反應，輕輕幾刀，林老爺就變成了一副半身不遂的樣子。
    於醫生的速度很快，他兩隻手處理完畢林老爺才痛苦的叫出聲。
    看見自己的傑作，於醫生滿意的點點頭，眼瞅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林慕熙還沒有帶著林耀祖回來，於醫生有些不耐煩。
    他探了探：“去摸魚了嗎，還要這麽久的時間。”
    正想去看看的於醫生屁股還沒有從地上抬起來，就看見了林慕溪攙扶著換了一身衣服的林耀祖過來。
    看著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林慕熙解釋了一下：“阿祖發汗打濕了衣服，所以換衣服耽誤了一點時間。”
    汝溪看向旁邊的皮特章，沒有想到他這個藥這麽有效果，這麽短的時間裏，林耀祖的燒就退了下去，他的呼吸平穩了很多，臉上的紅也消失的差不多。
    “於醫生。”
    “父親。”
    “大師們。”
    林耀祖看見滿地碎片沒有覺得多奇怪，目光落到身上沾著血和癱在地上的林老爺時，神色間也不驚訝，他甚至能平靜的對著幾個人打招呼。
    想來是林慕熙在來的路上給他解釋了一番。
    他站在院子中間，接受所有人的目光，
    於醫生打量著林耀祖，麵對林耀祖，他其實沒有多大感覺，正如林老爺說的，孽是他做的，不關林耀祖的事情。
    可是於醫生又怎麽會不恨呢，表麵看事情跟林耀祖沒有什麽關係，但是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因為林耀祖而起。
    但是和林耀祖接觸下來，於醫生也逐漸因為他改觀，他不僅不恨林耀祖，甚至還很欣賞他。
    看著林耀祖來，於醫生好心情的跟他打了個招呼：“隨意找個地兒坐會，要是覺得埋汰，站著也成。”
    林耀祖隻是扯起嘴角簡單的笑了笑，他的視線越過隨地而坐的於醫生，落到了他旁邊躺著如同廢人一般林老爺身上。
    “父親……”
    他再度呼喚林老爺，神色低沉：“阿姐在路上跟我說了一些，但是我想親自聽您說。”
    林老爺心裏一慌，他的體力在之前和於醫生對峙之下已經流失的太多，再加上手腳都被廢，他就更虛弱疲憊了。
    看著自己最愛的孩子站在離自己那麽遠的地方，用一種冷漠平淡的態度對待自己，林老爺隻覺得心都是酸漲的。
    他張了張嘴，很想像之前一樣解釋一番，最少也要為自己據理力爭才行，他在林耀祖的麵前一直都是光輝高大的慈父形象。
    可是麵對著他那平靜的目光，林老爺竟是什麽都說不出來，原本醞釀好的稿子在這一刻什麽話都說不出。
    “兒啊……”
    林老爺隔著很遠呼喚林耀祖，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裏逃竄。
    林老爺很想抬手擦拭掉自己的眼淚，但是當他想抬手時卻發現自己的手軟趴趴的，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上。
    這句呼喚，好像說明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說。
    林耀祖的目光緊盯著林老爺，他立在原地執拗的重複那幾個字：“我想聽您親自說。”
    有什麽會比現在更紮心的呢？
    林老爺無法為林耀祖解釋，難道他要說：我都是為了你才這樣做的？
    可是他的兒不該背負這些，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要是知道這些東西憂思更重怎麽辦？
    他無法接受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情。
    林老爺昂起的頭一下子失去了力量，他垂下自己的頭隔絕林耀祖的視線，他的腦海裏全是林耀祖剛才那個眼神，那眼神雖然沒有具體的含義，但是對於他來說，就跟拿刀子紮他的心一般，沒有什麽區別。
    他痛苦的嗚咽：“這是我做下的事情，我自己認栽，是我利益熏心，是我貪得無厭，一切都是我……”
    安靜的環境中，所有人都在聽林老爺重複這幾句，好像說完這幾句，他就真的能將一切蓋過去。
    林耀祖猛的咳嗽起來，他的眼眶泛著紅，眼角掛著些許淚花。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年輕的脊背就像耄耋老人一般，一瞬間就彎了下去。
    旁邊的林慕熙擔憂他，想將他扶著，但是卻被他阻止。
    他如同一個獨自前進，背滿了行囊的旅人一般上前一步，固執不已：“我想聽您親自說！”
    林老爺在聽到林耀祖咳嗽時就已經抬起頭，看著林耀祖難受的樣子，他急的在原地蛄蛹，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他隻能放緩聲音安撫他。
    “別急，別急，先放緩呼吸……”
    林耀祖的眼神堅定，他再度向前跨了一步，聲音微微提高：“我想聽您親自說！！”
    大抵是有太多的情緒蘊藏在心底，林耀祖的狀態看起來特別不好，明明走路都搖搖晃晃的，但是他仍然堅持著自己走上前。
    眼見著林老爺遲遲不回答自己，林耀祖悶哼一聲，從嘴角竟然流出一絲鮮血。
    “於醫生，你快去看看耀祖，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求您去看看他怎麽樣了吧……”
    看著這一幕，林老爺嚇得幾乎快尖叫起來，他甚至管不上旁邊的人就是害了自己的人，他一味的催促甚至以頭搶地，哀求於醫生去看看林耀祖。
    此刻，他恨自己不能再年輕點，這樣的話，耀祖的背後仍然有他擋著。
    他能怎麽辦呢！
    他能怎麽辦呢！
    看著林耀祖這副樣子，林老爺心裏的防線徹底被破開，他搖著頭希望林耀祖的情緒能平複下來。
    旁邊的於醫生看起來也很驚訝，他猶豫了兩秒臉上有過動容，他剛想站起身，就看見在走到門口位置的林耀祖伸出時阻止了他。
    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林老爺，眼眶含滿淚水，臉上帶著一種破碎的執拗。
    “噗通”一聲，林耀祖跪在帶著不少瓦礫碎片的門口，他捏緊了拳頭，但是整個人就像是極度衰敗的花一樣，臉上染著衰敗之色。
    他擦去嘴角的血跡，聲音顫抖：“阿姐說的是真的嘛？大姐姐她……真的是你殺的？”
    聽著林耀祖破碎的聲音，林老爺心疼不已，他很想逃避這段對話，但是目光接觸到他嘴角的血跡又放下了抵抗。
    耀祖從小就聰明，能問出這個話就證明他是已經知道了的，再瞞下去有什麽用呢。
    林老爺也垂下頭完全不敢看林耀祖。
    他緊閉雙眼，艱難的回答他：“是。”
    “為什麽要這麽做？是因為你相信他們能給我改命嗎？”
    “是。”
    “那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出嫁也是因為這樣嗎？她們……死了嗎？”
    “是。”
    回答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林老爺感覺到林耀祖呼吸一滯，可是他根本不敢抬頭去看。
    林耀祖想起那幾位姐姐，心中覺得壓抑痛苦，他挪動著雙膝靠近林老爺。
    “可是為什麽一定要用人命去填補？你明明就知道，大姐姐嫁的那個人跟你年齡差不多，他的脾氣那樣的差，還有二姐姐嫁的那個人，妻子都被他打死了七個，還有三姐姐，她那個癆病鬼隻想著衝喜，要是沒有成功，三姐姐也會被打死的呀……”
    林耀祖說話的時候，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四姐姐和五姐姐雖然好一點，但是她們能好到哪裏去呢？
    怪不得她們嫁出去後一次都沒有回來，不僅如此，他連一封家書都未曾看到。
    她們都嫁去了那麽偏遠的地方，甚至是在父親的授意下客死他鄉，她們又怎麽可能會回來呢！
    姐姐，他的大姐姐呀！
    那個待自己溫柔的大姐姐自出嫁後就再也不相見，那個說希望自己平安喜樂的大姐姐再也見不到了。
    他怎麽能發現的那麽晚呢……
    林耀祖捂住自己的臉失聲痛哭。
    他哭的可憐，整個人一抖一抖的，憔悴的像是冬天最後一抹帶著綠衣的新葉。
    聽著林耀祖的哭聲，林老爺心裏更不是滋味，隻是現在的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他。
    林耀祖努力收斂自己的情緒，他顫抖著身子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侵犯姐姐們，是你自己原本就這麽想還是因為那些該死的法子？”
    林老爺瞬間啞住。
    麵對其他人，他能夠告訴他們自己完全是因為那些奇怪的土方子，可是在林耀祖麵前，他無法這麽理直氣壯的回答是。
    真的是因為那些法子嗎？
    林老爺睜開眼睛盯著底下磚體的縫有些失神。
    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這樣，但是後來他聽說這樣會更容易生兒子。
    他最開始也覺得荒唐，但是有一天他想著：萬一就行呢？
    若是生的是女孩，就給耀祖治病，要是生的是男孩，耀祖不就多了弟弟嗎？
    懷揣著這個想法，他逐漸陷入深淵，但是不管怎麽試，他都隻有耀祖一個兒子，而且那些孩子長的太奇怪了。
    也許是老天爺在懲罰他吧。
    林老爺這樣想過，他是想過要收手的，可是他已經停不下來了。
    隻要一直隱瞞著就好了。
    他這樣想。
    林老爺的沉默刺痛了林耀祖，他望著林老爺，心裏湧上無盡的害怕與失望。
    “所以，父親。”
    他癱軟在地上明白了一切用意：
    “你還是為了延續你所謂的香火是嗎，你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人，是不是在你眼裏，女子隻有生育，不管她是承何血脈，不管意願如何，她的作用就是永無止境的生下兒子直到死是嗎？”
    “死”這個字刺到了林老爺，他根本不想聽到這個字，尤其是從林耀祖嘴裏說出來。
    他抬頭，林耀祖失望的神色更是刺痛他。
    “不是的。”
    林老爺解釋，但是林耀祖已經閉上了眼睛不想再聽，不管他如何呼喚，林耀祖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知道林耀祖不願意聽見自己說話，林老爺閉上了自己嘴。
    林耀祖的雖然眼眶含淚，但是一沒有流下來，他麵帶哀傷疲憊的看向於醫生。
    “姐夫，我知道父親做了很多的錯事，但是他畢竟是生我養我的父親，我不求你看在我的麵子上放過他，我隻求你看在姐姐的麵子上放過他，他已經廢了，餘生大概也隻能這樣了……”
    剩下的話林耀祖沒有說，他抬眼迎接上於醫生的視線，隻見於醫生的視線在林耀祖和林老爺之間來回切換。
    過了好一會兒於醫生才笑起來。
    他坐在地上，換了一個姿勢。
    “行啊。”
    他答應的很痛快。
    林耀祖鬆了口氣，剛想道謝就看見於醫生狀似苦惱的看向林老爺。
    “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夫，我自然是要應的，這個麵子給你又怎麽樣，但是我可是有條件的。”
    見於醫生鬆口，林老爺林耀祖都放鬆下來，能鬆口就是好事，就怕他不提條件，不鬆口。
    林耀祖揉了揉眉頭，覺得自己的頭疼的厲害：“姐夫請講。”
    看著在注視自己的林老爺，於醫生慢悠悠的提出自己的條件。
    “第一給我一筆錢讓我帶著可芸走。第二就是這個人的嘴太碎，他的聲音會打擾到我，我得讓他提前遭受一遍地獄的痛苦，讓他再不能說話。”
    於醫生提出的條件不算過分，但是第二條……
    林耀祖看向瘋狂搖頭的林老爺，沉默了片刻之後扭過頭：“隻要姐夫放過父親就行，父親的餘生……”
    他頓了頓：“就由我來照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