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夢華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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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月今時》第二章 茶沫藏針
    暮色漫進茶棚時,趙盼兒往陶壺裏添了把新茶,蒸汽裹著茉莉香漫上來,模糊了她眼尾的細紋。林疏桐蹲在灶前添柴,看她用竹片刮著茶釜裏的殘茶,突然開口:\"娘子的帕子,可是方才借我的?\"
    趙盼兒手一抖,竹片\"啪\"地掉進茶滓裏。她彎腰去撿,鬢邊的珍珠步搖跟著晃了晃:\"你倒細心。\"
    \"那帕子上的蓮花紋路,比我在樊樓見過的尚衣監繡娘的手藝還精致。\"林疏桐撥了撥柴火,火星子劈啪濺起,\"我在博物館見過類似的繡樣,是南宋宮裏的"並蒂雙蓮"紋,專供給宗室女眷的。\"
    趙盼兒直起身子,指尖無意識絞著圍裙角:\"我...我幼時在蘇州,曾跟著一位老繡娘學過幾年。她從前給官宦人家繡過貢品,後來犯了事,才流落到杭州。\"她忽然笑了,\"許是我記錯了,倒讓你見笑。\"
    林疏桐盯著她泛紅的耳尖,想起原著裏趙盼兒的身世——父母早亡,被姨母收養,做過歌女,也當過奴婢。這樣的出身,如何能接觸到宮廷繡樣?她正要追問,茶棚外傳來\"得得\"的馬蹄聲。
    顧千帆的玄色馬停在簷下,他翻身下馬時,腰間的銀魚袋撞在門框上,發出清響。林疏桐注意到他今日穿了件鴉青織金直裰,袖口用金線繡著纏枝蓮,比昨日更顯貴氣。
    \"趙娘子。\"他抱了抱拳,目光掃過林疏桐,\"方才在開封府,我替你擋了王煥之的刁難,可算還得清你前日的茶錢?\"
    趙盼兒臉一紅:\"顧都頭說笑了,那點茶錢,哪值得您...\"
    \"值得。\"顧千帆打斷她,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今日去了大相國寺,在西角樓的"萬茶堂"得了塊北苑"龍團勝雪",說是今年的頭綱。\"他將油紙包推到林疏桐麵前,\"聽趙娘子說,你會點茶。\"
    林疏桐捏著油紙包,指尖觸到粗麻紙上的茶漬——是新鮮的,還帶著鬆煙墨的香氣。她抬頭看顧千帆,對方眼尾微挑,似笑非笑:\"趙娘子說,你點茶時用的手法,和她從前在杭州見過的不同。\"
    趙盼兒慌忙擺手:\"我哪敢編排顧都頭...就是覺得姑娘的手穩,點出的沫餑勻得像鏡麵。\"
    \"趙娘子過謙了。\"顧千帆在條凳上坐下,給自己斟了杯冷茶,\"我在汴河上撐船時,見過茶商鬥茶。那些所謂的"茶博士",要麽用茶末摻香灰,要麽在茶盞裏預先塗蠟。\"他的目光落在林疏桐腕間的珍珠帕子上,\"隻有真本事,才能讓茶沫立得住。\"
    林疏桐忽然想起博物館那枚青釉茶盞的說明——\"盞心有冰裂紋,疑為點茶時茶筅擊拂所致\"。她鬼使神差地摸向頸間的珍珠,又想起昨夜穿越前的場景:那枚茶盞在展櫃裏泛著幽光,玻璃上倒映著她的身影,和此刻茶棚裏的趙盼兒重疊。
    \"顧都頭可曾聽說過"茶百戲"?\"她輕聲問。
    顧千帆的手頓了頓:\"略有耳聞。說是能用茶沫畫出山水人物,像是在沫餑上繡花。\"
    \"我昨日試過。\"林疏桐取過茶碾,將\"龍團勝雪\"碾成細末,\"要用研膏茶,茶末要極細,擊拂時要"七湯點注",每一湯的力度、角度都有講究。\"她舀了勺茶末入盞,注入沸水,手腕輕旋,白色的泡沫如層雲翻卷,\"第一湯點茶,第二湯擊拂出沫,第三湯...\"
    茶沫漸漸堆成雪丘,她蘸了清水,用細筆在上麵點了幾點——眨眼間,幾枝寒梅破雪而出,花瓣上還凝著細不可見的水痕。
    趙盼兒湊近些看,鼻尖幾乎要碰到茶盞:\"這...這是活的?\"
    顧千帆的手指輕輕叩了叩桌麵:\"茶沫遇水不散,是因為茶末夠細,擊拂時裹住了空氣。\"他抬眼看向林疏桐,\"可你畫的梅花,分明是用了"疊暈法"——先淡後濃,層次分明。這在《茶錄》裏都沒寫過。\"
    林疏桐心跳漏了一拍。《茶錄》是她導師的畢生研究,裏麵確實沒有\"疊暈法\"的記載。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腦子裏那些關於宋代茶事的記憶,遠比課本上的更鮮活,像是親身經曆過。
    \"許是我胡謅的。\"她笑著把茶盞推給顧千帆,\"顧都頭若不信,不妨嚐嚐。\"
    顧千帆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沫在舌尖化開,竟有股清甜的回甘,和尋常點茶的苦澀截然不同。他盯著林疏桐的眼睛:\"這茶,比我在宮裏喝過的還要妙。\"
    \"顧都頭過獎了。\"林疏桐垂眸,\"我不過是...讀多了茶書。\"
    \"讀多了茶書?\"顧千帆突然笑了,\"趙娘子說你昨日在茶棚裏翻《茶錄》,可那本書的刻本去年才在杭州刊行,你一個外鄉女子,如何能這麽快拿到?\"
    林疏桐的脊背瞬間繃直。她這才想起,原著裏趙盼兒初到東京時,連《茶錄》都沒見過,更別說讀全本。可她呢?她的背包裏還裝著《中國茶經》《宋代點茶技藝研究》,甚至還有導師整理的《夢華錄茶事考》手稿。
    \"我...我從揚州帶的。\"她強笑著說,\"家父愛茶,家裏藏了些書。\"
    \"揚州?\"顧千帆的目光像把刀,\"趙娘子說你是從南方來的,可揚州到東京,水路要走二十多日。你昨日才到的馬行街,今日就能拿出新刊的《茶錄》?\"
    茶棚裏突然靜得能聽見雨滴打在瓦上的聲音。趙盼兒慌忙打圓場:\"顧都頭莫要嚇著姑娘,許是她記錯了路程...\"
    \"我不嚇人。\"顧千帆從袖中取出塊玉牌,\"這是開封府的腰牌,能查任何商隊的通關文書。趙娘子,你且說說,這位姑娘是從哪條船下來的?\"
    趙盼兒的臉白了。林疏桐看著她絞著圍裙的手,突然想起昨夜穿越時,自己手裏攥著的青釉茶盞——那是博物館的鎮館之寶,怎麽會被她輕易摸到?難道...那茶盞本身就有問題?
    \"顧都頭。\"她突然開口,\"我...我不是從揚州來的。\"
    顧千帆挑眉:\"哦?\"
    \"我...我是從...從另一個地方來的。\"林疏桐深吸一口氣,\"一個...很遠的地方。\"
    趙盼兒猛地抬頭,眼裏滿是震驚。顧千帆的手指在玉牌上輕輕敲了敲,忽然笑了:\"遠地方?比如...從畫裏來?\"
    林疏桐一怔。她想起博物館那幅《千裏江山圖》的複製品,畫裏的茶棚、茶盞,和此刻的場景何其相似。難道...
    \"顧都頭莫要打趣。\"趙盼兒扯了扯他的袖子,\"姑娘許是累了,我帶她回茶棚歇著。\"
    \"不必。\"顧千帆站起身,將玉牌收進袖中,\"明日辰時,我在樊樓等你。\"他轉身走向馬匹,又回頭看了眼林疏桐,\"記得帶那套點茶的家夥什,我要請你喝真正的"小龍團"。\"
    馬蹄聲漸遠,茶棚裏隻剩趙盼兒和林疏桐。趙盼兒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到底是誰?\"
    林疏桐低頭看兩人交握的手——趙盼兒的手因為常年勞作,指節有些粗糙,而她的手保養得很好,連個繭子都沒有。她想起穿越前自己的手,也是這樣,總愛捧著茶書和茶具。
    \"我叫林疏桐。\"她輕聲說,\"來自...一千年後。\"
    趙盼兒的眼睛瞪得溜圓,像見了鬼似的鬆開手:\"你...你說胡話?\"
    \"我沒胡話。\"林疏桐摸出手機——已經沒電了,屏幕漆黑一片。她又摸背包,《茶經》還在,可導師的手稿不翼而飛,隻留下張便簽:\"若見茶盞生光,便隨它去。\"
    \"這是...\"趙盼兒指著她的背包,\"你說的"一千年後",是仙界?\"
    林疏桐苦笑著搖頭。她想起博物館講解員說的話:\"這枚茶盞出土時,內底有模糊的刻痕,像是"月"字。\"而她穿越時,茶盞的光正好映在\"月\"字上。
    \"或許...\"她望著天邊的晚霞,\"我和這茶盞,本就有些緣分。\"
    趙盼兒突然笑了,伸手揉亂她的頭發:\"你這人倒有趣。既然來了,便安心住下。我這茶棚雖小,倒也能遮風擋雨。\"她指了指裏間的竹簾,\"裏麵有張空床,你今晚就睡那兒。我去給你燒熱水,你...你莫要再說什麽"一千年後"的話,怪嚇人的。\"
    林疏桐笑著點頭。她跟著趙盼兒走進裏間,看她踮腳去夠房梁上的竹籃,發梢掃過她的手背,帶著淡淡的茉莉香。窗外的雨徹底停了,月亮從雲層裏鑽出來,照在茶棚的青石板上,映出一片清輝。
    她摸了摸頸間的珍珠,突然發現帕子上的蓮花紋路,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金光——和博物館那枚茶盞的釉色,竟如出一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