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2章 田耕紀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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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兩本書,像兩塊冰,沉甸甸地壓在連蔓兒懷裏,寒意透過粗布衣裳,直往骨頭縫裏鑽。
    《千字文》。《大周律疏》。
    一個蒙童開智,一個王朝鐵律。他把她當什麽?三歲孩童,還是需要以律法威懾的囚徒?
    連蔓兒低著頭,指甲無意識地摳著粗糙的書皮,胸腔裏堵著一團又冷又硬的東西,吐不出,咽不下。
    她抱著書,腳步虛浮地挪回自己那間狹小的廂房,將它們扔在炕頭,像是扔開兩塊燙手的烙鐵。
    然後,她靠著冰冷的土牆,慢慢滑坐下去,將臉埋進膝蓋。
    一夜未眠的驚悸,清晨的恐懼,還有方才他那看似隨意卻重逾千斤的“賞賜”,幾乎抽幹了她所有的力氣。
    絕望像是冰冷的潮水,再一次無聲地漫上來,淹沒了口鼻。
    【係統提示目標人物贈書!互動值+50!知識就是力量,共同學習促進感情升溫!宿主快研讀律法,爭取成為目標人物的賢內助!???】
    係統的電子音依舊活躍得刺耳,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天真,狠狠刺痛著連蔓兒緊繃的神經。
    賢內助?
    她配嗎?她配得上那個昨夜能麵無表情將人踹飛、今早又能若無其事遞來律法書的男人嗎?
    連蔓兒猛地抬起頭,眼底布滿了血絲,一種被逼到極致的憤怒和自嘲,猛地衝散了那片刻的軟弱。
    她配不上。
    但她得活下去。
    她伸出手,近乎粗暴地抓過那本《大周律疏》。書頁粗糙厚重,散發著陳舊的墨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規則”的冰冷氣息。
    她看不懂。那些佶屈聱牙的條文,那些複雜的律令解釋,像天書一樣攤開在她麵前。
    但她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啃。看不懂就反複看,記不住就死記硬背。
    她不知道沈諾給她這本書的真正用意是什麽。是警告?是試探?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圈養”?
    她都不在乎了。
    她隻知道,這是他現在願意“給”她的東西。哪怕是一根帶著倒刺的荊棘,她也要死死抓住,從裏麵榨出能讓自己活下去的汁液。
    接下來的日子,連蔓兒徹底沉寂了下去。
    她不再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和表情,像一株真正失去了生氣的蔓草,沉默地紮根在連家小院的角落裏。除了必要的勞作,所有的時間,她都耗在了那兩本書上。
    尤其是那本《大周律疏》。
    她看得極其吃力,眉頭經常擰成一個疙瘩。遇到實在不懂的地方,她會死死盯著那幾個字,像是要用目光把它們燒穿。
    偶爾,沈諾的目光會落在她身上。看著她對著律法書苦大仇深的側臉,看著她無意識咬緊的下唇,看著她因為專注而微微顫動的睫毛。
    他的眼神依舊深沉難測,但似乎……比平時多停留了那麽一瞬。
    【互動值+1。宿主認真學習。】 【互動值+2。宿主疑似遇到難題。】
    連蔓兒對係統的提示充耳不聞。她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和那本天書較勁,用來壓下心底那不斷滋生的、關於那夜血腥畫麵的恐懼,以及……那一絲不該有的、因為他偶爾投來的目光而產生的細微悸動。
    她必須麻木。必須習慣。必須將這一切都當作活下去的必要代價。
    這天,連蔓兒正在灶房門口一邊看著火,一邊皺著眉默背一條關於田宅交易的律文,她爹連守誠罵罵咧咧地從外麵回來了。
    “……天殺的黑心肝!明明說好的價錢,臨到簽字畫押了又反悔!非要壓價三成!這不是明搶嗎?!”連守誠氣得臉紅脖子粗,對著張氏抱怨,“那地可是我好不容易托人才尋到的肥田!”
    張氏在一旁唉聲歎氣“那怎麽辦?咱這錢都湊得差不多了……要不,就依了他?”
    “依個屁!”連守誠吼道,“三成!那是多少銀子!當我連守誠是冤大頭嗎?!”
    連蔓兒聽著,心中微微一動。她抬起頭,狀似無意地輕聲插了一句“爹,律法上好像說……田宅交易,需兩廂情願,立定契約,錢地兩訖方可。若一方強買強賣,或是契約不清,好像……官府是不認的?”
    她的話聲音不大,甚至帶著點不確定的遲疑,卻像一滴冷水滴進了滾油鍋。
    連守誠和張氏都愣住了,齊刷刷地看向她。
    “你這丫頭,胡咧咧啥呢?”連守誠皺緊眉頭,“什麽律法不律法的?種地吃飯還扯上官府了?”
    連蔓兒垂下眼,手指絞著衣角,聲音更小了“我……我也是前兩天聽沈公子提過一嘴……說現在官府查得嚴,契約不清的,容易惹麻煩……”
    她故意模糊了來源,將沈諾抬了出來。
    果然,一提到“沈公子”,連守誠臉上的怒容滯了一下,變成了將信將疑“沈公子……真這麽說了?”
    “嗯……”連蔓兒含糊地應了一聲,又不經意般補充道,“好像還說……若是對方故意欺詐,還能反告他一個訛詐之罪……就是不知道具體咋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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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點到。
    連守誠擰著眉頭,摸著下巴,臉上的怒氣漸漸被一種深思和忌憚所取代。他固然心疼銀子,但更怕惹上官非。沈公子的話,在他這裏比聖旨還管用。
    “哼!”他最終重重哼了一聲,像是找到了底氣,“我就說那老小子不是個好東西!想坑我?沒門!這地我不買了!看他能賣給誰!”
    一場可能發生的爭執和損失,竟然就這樣被她幾句含糊的、借了沈諾名頭的話,輕輕巧巧地化解了。
    張氏鬆了口氣,看向連蔓兒的眼神裏帶上了點驚奇。
    連守誠雖然沒再說什麽,但再看連蔓兒時,那目光裏少了幾分往常的不耐,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連蔓兒重新低下頭,看著灶膛裏跳躍的火苗,手心卻微微沁出了汗。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知識”或者說“信息”帶來的力量。盡管這力量,是借了沈諾的虎皮。
    但這無疑是一條路!一條或許能讓她稍微站穩一點點的路!
    之後又過了幾天,村裏發生了一件事。鄰村一家富戶仗著家裏有人在縣衙當差,想要強行低價收購村裏幾戶人家的桑林,鬧得不可開交,幾乎要動手。
    裏正調解無效,愁得團團轉。
    連蔓兒遠遠看著,聽著那些農戶絕望的哭訴和富戶囂張的威脅,她沉默了很久。
    然後,她趁人不注意,悄悄找到了裏正,依舊是那副怯生生的、不太確定的模樣,小聲地、斷斷續續地,將她從《大周律疏》裏看來的、關於“強占民產”、“依勢欺人”的幾條律法,磕磕巴巴地說了出來,最後依舊不忘加上一句“……好像沈公子也提過,這類事情,若是鬧大了,上頭查下來,最先倒黴的……可能就是那些仗勢的胥吏……”
    裏正一開始並沒把這個黃毛丫頭的話當回事,但聽到最後“沈公子”和“上頭查下來”,臉色頓時就變了。
    他盯著連蔓兒看了半晌,眼神複雜,最終什麽也沒說,揮揮手讓她走了。
    第二天,那富戶家的態度竟然就軟了下來,收購之事不了了之。
    村裏人隻以為是裏正終於硬氣了一回,或是那富戶自家理虧。隻有連蔓兒知道,那幾句輕飄飄的、來自《大周律疏》的話,在其中起了怎樣的作用。
    消息似乎隱隱約約也傳到了沈諾耳中。
    這天傍晚,他在院中看書,連蔓兒端著茶水過去,放下後正要離開。
    沈諾卻忽然開口,聲音平淡無波“《戶婚律》看完了?”
    連蔓兒的後背瞬間繃緊,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了!他果然什麽都知道!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轉過身,垂著眼,恭敬地回答“回沈公子,還……還沒有。有些地方,看不太懂。”
    “哪條不懂?”沈諾翻過一頁書,並未抬頭,語氣隨意得像是在考察蒙童功課。
    連蔓兒遲疑了一下,選了一條她確實反複看了好幾遍仍不甚明了的關於“典賣”的複雜條款,小聲地複述了出來。
    沈諾聽完,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放下書卷,抬起眼,看向她。
    夕陽的金光落在他眼底,卻暖不透那深處的清冷。他的目光很沉,帶著一種審視,仿佛要透過她這副恭敬溫順的表象,看到她心底最真實的意圖。
    連蔓兒緊張得手心冒汗,幾乎要支撐不住。
    就在她快要敗下陣來的時候,沈諾卻忽然開口了。他沒有直接解釋那條律文,而是用了一種極其深入淺出的方式,結合了村裏的田畝、借貸實例,三言兩語,便將那條晦澀的律法解釋得清晰透徹。
    他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穩,邏輯清晰得可怕。
    連蔓兒聽得怔住了。她第一次發現,那些枯燥冰冷的律條,原來背後關聯著如此真實而複雜的人情世故和利益糾葛。
    他講完,看著她“懂了?”
    連蔓兒下意識地點點頭,眼神裏還帶著一絲未褪的驚愕和……恍然。
    沈諾看著她那副有點呆愣的樣子,眼底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幾不可查的什麽情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他重新拿起書卷,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像是隨口一提“律法是刀。能傷人,亦能護己。”
    “關鍵在於,”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回書頁上,聲音聽不出情緒,“握在誰手裏。”
    連蔓兒渾身一震,猛地抬頭看向他!
    他卻不再看她,仿佛剛才那句話隻是隨口的感慨。
    連蔓兒站在原地,心髒狂跳,血液奔湧。
    握在誰手裏……
    他是在提醒她?還是在警告她?
    亦或是……兩者皆有?
    她看著夕陽下他那張平靜無波的側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她正在走的這條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但這一次,她心底湧上的,除了恐懼,還有一絲……難以抑製的、戰栗的興奮。
    她好像……終於稍微摸到了一點,那冰冷規則的門道。
    以及,那執刀之人的……一點點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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