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3章 田耕紀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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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握在誰手裏”,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連蔓兒心底漾開層層疊疊、冰冷而驚心的漣漪。
她端著空了的茶盤,腳步有些發飄地走回灶房,後背的冷汗還未完全消退。沈諾最後那一眼,平靜無波,卻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她所有隱秘的掙紮和那點剛剛萌芽的、對“力量”的貪婪。
握在誰手裏?
答案不言而喻。
她現在能借用的,能狐假虎威的,不過是他指尖漏下的一點微末碎屑。他隨時可以收回,甚至可以……用這把刀,反過來將她淩遲。
連蔓兒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痛讓她清醒了幾分。
不能飄。絕對不能。
她深吸一口氣,將那股危險的興奮感死死壓下去,重新將那本厚重的《大周律疏》抱進懷裏。這一次,她不再僅僅是為了活下去而硬啃,而是真正開始嚐試去理解那些條文背後的邏輯和力量。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靜,甚至更加平靜。連蔓兒依舊沉默寡言,低眉順目,將所有心思都埋在了那兩本書和日複一日的勞作裏。
隻是,她偶爾會“恰好”在她爹娘為賦稅或鄰裏糾紛發愁時,狀似無意地提起一兩條相關的、從律法上看來的說法,依舊小心翼翼地裹上“聽沈公子提過”的外衣。
效果是顯著的。連守誠看她的眼神越來越不同,甚至有一次,在糾結是否要買一頭看起來便宜但來曆有些可疑的耕牛時,竟然破天荒地主動詢問了她的“看法”。
連蔓兒按捺住心跳,憑著記憶裏關於“贓物追繳”和“善意取得”的模糊概念,磕磕巴巴地說了幾句。
連守誠聽完,沉吟了半晌,最終放棄了這個“便宜”。
一種微妙的、前所未有的感覺,在連蔓兒心底滋生。那是一種被需要、被倚重的感覺,雖然微小,卻真實地撬動了她一直以來卑微如塵的處境。
她開始更加留意村裏的大小事務,不再僅僅是為了收集信息,而是下意識地用那本《大周律疏》的框架去套,去分析。像是一個剛剛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沉迷於這種解謎般的快感。
沈諾將她的變化盡收眼底。
他依舊沒什麽表示,但連蔓兒能感覺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停留的時間似乎更長了些,那目光裏的審視意味更濃,偶爾,甚至會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興味?
像是在觀察一隻偶然學會了某種把戲的幼獸。
這種認知讓連蔓兒感到屈辱,卻又無法抗拒那隨之而來的、一絲微弱的“被關注”感。
她像是在走鋼絲,腳下是萬丈深淵,卻忍不住為那一點點虛假的高度而心跳加速。
這天,連蔓兒去河邊洗衣裳。幾個村裏的婦人正在那裏一邊捶打衣物,一邊嘰嘰喳喳地閑聊,話題中心是村東頭老趙家那個剛被鎮上富戶退婚的女兒秀娥。
“……說是八字不合,我看呐,就是嫌老趙家窮了!” “可不是嘛!那鎮上的張家,眼睛長在頭頂上!” “秀娥丫頭眼睛都哭腫了,真是造孽……” “退就退了唄,那聘禮總該退吧?聽說張家派人來催了好幾次了,話裏話外難聽著呢!”
連蔓兒默默地聽著,手下捶打衣服的動作慢了下來。
聘禮退還糾紛……這似乎,《大周律疏》的《戶婚律》裏……有相關條文?
她凝神回想,那些拗口的字句在腦海裏艱難地翻滾。
“……諸許嫁女……已報婚書……輒悔者……杖六十……男家悔者,不坐,但聘財不追……”
好像是……如果女方悔婚,要受罰,聘禮也要退。但如果是男方悔婚……聘禮好像就不用退了?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是這樣嗎?她記錯了嗎?
洗衣的婦人們還在替秀娥抱不平,咒罵著鎮上的張家。
連蔓兒鬼使神差地,抬起頭,聲音不大,卻清晰地插了進去“……好像……如果是男方先悔婚,那聘禮……是可以不用退的吧?”
她的聲音還帶著一絲不確定的遲疑,混在婦人們的嘈雜議論裏,並不起眼。
但話一出口,周圍瞬間安靜了一下。
所有婦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到了她身上,帶著驚訝和疑惑。
“蔓丫頭,你說啥?” “不退?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聽誰胡說的?”
連蔓兒被她們看得有些發窘,臉頰微熱,下意識地想縮回去,但話已出口,她隻能硬著頭皮,小聲道“我……我也是瞎看的……那本……律法書上,好像有這麽一條……”
“律法?”一個婦人嗤笑一聲,“律法還管這婆婆媽媽的事?” “就是!丫頭片子懂什麽!別瞎說!”
連蔓兒抿緊了唇,不再吭聲,低下頭用力捶打衣服,心髒卻跳得厲害。她是不是……又說錯話了?又自作聰明了?
婦人們很快又聊起了別的話題,沒人再把她的插嘴當回事。
連蔓兒暗暗鬆了口氣,卻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洗完衣服,抱著木盆往回走,心裏還在反複琢磨那條律文,試圖確認自己到底有沒有記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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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到村口,卻看見秀娥的爹,老趙頭,正蹲在自家矮牆根下,抱著頭唉聲歎氣,一臉愁苦。張家催聘禮的人顯然又來過了。
連蔓兒腳步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低著頭,想快步走過去。
就在她經過老趙頭身邊時,一個細若蚊蚋的聲音,卻飄進了她的耳朵,帶著哭腔和絕望“……這可咋辦啊……哪來的銀子還啊……這不是逼我們爺倆去死嗎……”
連蔓兒的腳步像是被釘住了。
她看著老趙頭花白的頭發和佝僂的背影,看著這個老實巴交了一輩子的莊稼漢被逼到絕境的絕望,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本《大周律疏》冰冷的字句,和眼前活生生的苦難,形成了尖銳的對比。
她猛地握緊了木盆邊緣,指節泛白。
深吸一口氣,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轉過身,走到老趙頭麵前,聲音依舊不大,卻帶著一種異常的堅定
“趙叔,”她說,“聘禮……也許不用還。”
老趙頭愕然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滿是血絲和茫然“蔓、蔓丫頭?你說啥?”
“律法上寫了,”連蔓兒強迫自己迎上他困惑的目光,一字一句,盡量清晰地說,“如果男方悔婚,聘財不追。是張家先退的親,不是嗎?”
老趙頭張大了嘴,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律……律法?這……這能行?”
“書上……是這麽寫的。”連蔓兒重複道,手心全是汗,“您……您可以去問問裏正,或者……問問沈公子?”她最後還是習慣性地,拉上了那麵虎皮大旗。
老趙頭將信將疑,但絕望之中,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會死死抓住。他喃喃著“沈公子……對,問問沈公子……”,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朝著裏正家的方向去了。
連蔓兒看著他的背影,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既有害怕,又有一種奇異的、做了某件大事般的虛脫感。
她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會不會惹來麻煩。
但她做了。
傍晚,消息就傳開了。
老趙頭真的壯著膽子去問了裏正,裏正又特意去請教了沈諾。沈諾給出的說法,竟然和連蔓兒白天說的分毫不差!
張家理虧,果然沒再敢明目張膽地催要聘禮,雖然私下裏少不了怨懟,但明麵上的危機,算是暫時解了。
一時間,連蔓兒的名字和“懂律法”這三個字,悄無聲息地在連家村傳開了。
村民們看她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看一個沉默寡言、可有可無的黃毛丫頭,而是帶上了驚奇、探究,甚至是一絲隱隱的……敬畏?
連蔓兒她爹連守誠走在村裏,腰杆似乎都挺直了些,偶爾還會有人湊上來,旁敲側擊地想通過他問問“蔓丫頭”某些家長裏短裏的“說法”。
連蔓兒盡量避開這些目光,依舊沉默地幹活、看書,但那種被無形中抬高了的地位,像細微的電流,不可避免地竄過她的四肢百骸。
她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這天夜裏,她正就著昏暗的油燈費力地辨認著律法條文,窗外忽然傳來極輕的叩擊聲。
連蔓兒嚇了一跳,警惕地抬起頭“誰?”
窗外沉默了片刻,然後,一個壓得極低的、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沙啞
“《賊盜律》第二十七條,釋義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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