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4章 田耕紀28

字數:4812   加入書籤

A+A-


    那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夜露般的微啞,卻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猝然劈開連蔓兒緊繃的神經。
    《賊盜律》第二十七條,釋義有誤。
    他……他知道!他知道她在看什麽,甚至知道她哪裏看錯了!他就在外麵!在這深更半夜!
    連蔓兒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握著書卷的手指猛地收緊,粗糙的紙頁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僵硬地轉向那扇薄薄的、隔絕內外的窗戶,喉嚨發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窗外的人似乎也並不期待她的回應。短暫的沉默後,那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穿透窗紙,清晰地落入她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精準
    “第二十七條,凡盜官私馬牛而殺者,徒二年半。注雲‘謂以屠割為業,專行此術者。’若臨時宰殺,非專業者,不入此條,當依故殺官私馬牛論處。”
    他頓了頓,像是給她消化的時間,然後繼續道,語氣平淡無波,卻每一個字都砸在連蔓兒的心尖上“你所閱版本,注疏混淆了‘專業’與‘臨時’之別,將臨時起意宰殺亦納入此條,是為謬誤。當以《永徽律疏》為正。”
    連蔓兒的心髒狂跳起來,手下意識地翻動著膝上的書卷,嘩啦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她飛快地找到那條律文,就著昏暗的油燈,目光急急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她之前憑借記憶和理解自行揣摩釋義的地方,竟真的……錯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戰栗順著脊椎爬升而上。
    他不僅知道她在看律法,還在暗中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甚至……連她理解上的細微偏差都了然於胸!並在這種時候,用這種方式……指正她?
    這不再是簡單的警告或試探,這是一種……更為複雜的、讓她完全無法理解的互動。
    她張了張嘴,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著,半晌,才擠出一點幹澀的聲音“……為什麽?”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為什麽是現在?為什麽用這種方式?
    窗外陷入了沉寂。隻有夜風吹過屋簷的細微聲響,以及遠處不知名蟲豸的啾鳴。
    良久,就在連蔓兒以為他已經離開時,他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卻答非所問,語氣裏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意味
    “律法如刃,毫厘之差,便可定人生死。” “握刀之人,更需謹慎。”
    話音落下,窗外再無聲響。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她極度緊張下產生的幻覺。
    連蔓兒卻依舊僵坐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油燈的光暈在她臉上跳躍,映照出她眼中翻湧的驚駭、茫然,以及一絲被強行點燃的、灼熱的求知欲。
    他像是在打磨一把刀。而她,就是那把需要被磨得鋒利、卻又不能傷及自身的刀。
    接下來的日子,一種詭異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悄然滋生。
    連蔓兒更加廢寢忘食地鑽研那兩本書,尤其是《大周律疏》。她不再僅僅滿足於死記硬背,而是開始嚐試理解每條律文背後的立法本意和邏輯關聯。遇到晦澀難通之處,她甚至會大著膽子,在沈諾心情看似尚可時(她憑借一種近乎野獸本能般的直覺來判斷),於無人處,用極低的聲音提出一兩個極其簡短的問題。
    沈諾的反應每次都不盡相同。
    有時,他會像是沒聽見,徑直走過,留她一人站在原地,手心冒汗。 有時,他會停下腳步,瞥她一眼,然後用最精煉的語言,一針見血地指出關鍵,往往三兩句話,便讓她茅塞頓開,比她自己苦思冥想數日都管用。 更有極少的時候,他會像那夜一般,在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時機,看似隨意地丟下一兩句提點,精準地糾正她某個即將跑偏的理解。
    【互動值+10。宿主提出學術性問題。】 【互動值+5。目標人物進行學術指導。】
    連蔓兒早已習慣了係統這種隔靴搔癢的判定。她真正在意的,是每一次短暫交鋒後,心中那份對規則、對權力、對沈諾其人愈發清晰的認知,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浸在智慧交鋒中的戰栗感。
    她開始下意識地模仿他的思維模式,模仿他那種剝離情緒、直指核心的冷靜分析。她發現自己看待村裏糾紛、家長裏短的眼光,竟然真的變得不同了。
    這天,村裏兩個漢子因為地界糾紛鬧到了裏正那裏,吵得不可開交,幾乎要動手。一個說對方多占了他一壟地,另一個咬死說沒有,當年分地時就是那麽劃的,誰也拿不出確鑿證據。
    裏正被吵得頭大如鬥,左右為難。
    連蔓兒當時正路過,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她看著那兩塊相鄰的土地,聽著雙方毫無新意的爭吵,腦子裏飛快地閃過《戶婚律》中關於田土爭議的幾條原則,以及……沈諾曾經隨口提過的“重證據、輕口供”的斷案思路。
    她目光掃過那塊爭議地的邊緣,忽然注意到一處極其細微的異常——靠近李家地頭的那一壟,莊稼的長勢和株距,與李家其他地壟似乎有微不可查的差異,反倒更接近張家的種植習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一個大膽的猜想在她腦中形成。
    她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在裏正和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指向那處地方,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嚐試性的冷靜“裏正叔,可否讓人量一量從這邊界到李家地頭第三棵老槐樹的距離?再看看張家地頭對應的距離?或許……地界沒動,隻是有人年年種的時候,不小心往這邊多撒了一犁鏵的種子,年深日久,就覺得地是自己的了。”
    她的話音剛落,張家的漢子臉色猛地一變,眼神開始閃爍。
    裏正將信將疑,但還是叫人拿了繩子來量。結果果然如連蔓兒所料,從邊界到李家地頭的距離,比應有的標準少了幾乎一壟的寬度!
    事實麵前,張家的漢子頓時蔫了,訕訕地承認,好像確實是自家老人每年播種時習慣性地往那邊靠一點,幾十年下來,竟真當成自家的地了。
    一場爭執,就這樣被連蔓兒以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悄然化解。
    周圍的人群發出驚歎的唏噓聲,看著連蔓兒的目光裏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新的敬佩。裏正也撫著胡子,對她連連點頭。
    連蔓兒卻並未感到多少欣喜,隻是微微鬆了口氣。她下意識地抬眼,望向人群外圍。
    沈諾不知何時也站在了那裏,正靜靜地看著她。夕陽的餘暉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邊,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但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格外長的時間。
    然後,他幾不可查地、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那一瞬間,連蔓兒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撞了一下。一種奇異的、混合著被認可的微甜和更深警惕的戰栗感,迅速席卷了她。
    她慌忙低下頭,避開了他的視線,快步離開了人群。
    身後,村民們還在議論紛紛,稱讚著“蔓丫頭真是越來越有見識了”。
    但連蔓兒知道,她這點“見識”,來自於哪裏。
    她正在一步一步,沿著他指引(或者說,誘導)的方向,走向一個她無法預知的未來。
    而她悲哀地發現,自己似乎已經開始……習慣甚至依賴於這種危險的“成長”。
    夜色降臨,連蔓兒在油燈下攤開書卷,卻有些心神不寧。白天裏沈諾那個輕微的點頭,反複在她腦海裏回放。
    就在這時,窗外又傳來了極輕的叩擊聲。
    連蔓兒的心猛地一提。
    這一次,沒等她詢問,窗外那低沉的聲音便已響起,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疲憊,以及一種不容錯辨的、公事公辦的冷硬
    “明日午時,縣衙戶房書吏會來村裏核查今春的戶冊。若有人問起村西頭那兩戶絕戶的宅基地……”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記住,你什麽都不知道。”
    話音落下,不等連蔓兒有任何反應,窗外的氣息便消失了。
    連蔓兒坐在桌前,渾身冰涼,方才那一絲微甜的錯覺被徹底擊得粉碎。
    縣衙戶房、核查戶冊、絕戶宅基地……什麽都不知道……
    這不是提點,這是指令。是一個不容拒絕、不容置疑、必須嚴格執行的指令。
    他終於……不再僅僅滿足於打磨她這把刀了。
    他要開始……用她了。
    冰冷的恐懼感再次攫緊了她,但這一次,恐懼之中,卻隱隱夾雜著一絲詭異的、被卷入風暴中心的悸動。
    她看著跳動的燈火,緩緩握緊了拳頭。
    喜歡綜影視過分覬覦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綜影視過分覬覦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