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廉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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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寒遠瞳孔猛地一縮:“你這話什麽意思?”
    夏溫婁淡淡吐出三個字:“報恩寺。”
    陳寒遠頹然的坐回椅子裏:“你們什麽時候找到的?”
    “蕭世子把你安置在此處的當日便找到了。一共兩個孩子。”
    陳寒遠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灰敗下去,他雙手覆麵,眼淚從指縫中滲出。
    “陳大人,世間不止有科舉一條路可走,這條路有多難走,你我都清楚。隻要人活著,即便入了死胡同,也有機會繞出來。”
    陳寒遠深吸一口氣,雙手顫抖著從臉上挪開,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的琴弦:“你說的對,於陳家而言,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待情緒緩和些,陳寒遠問:“我那兩個兒子既然已在你們手中,為何你上次不用他們來威脅我。”
    夏溫婁輕笑:“許是我涉世未深,有些事實在做不出。”
    陳寒遠的眼神逐漸柔和:“若是早些認識你便好了。”
    “早些時候,我還在安縣過得水深火熱呢。小命都差點兒保不住。”
    陳寒遠不禁感歎:“人生際遇,果真難以預料。”
    又問:“如果你沒遇到林太傅和蘇山長,你打算怎麽辦?”
    夏溫婁不假思索道:“我的目標是科舉入仕,會朝著這個方向走。先自己學,待年齡大些,去外地找書院,總有夏鬆和趙瑞的手伸不到的地方。無非是多走些彎路。”
    陳寒遠似有所悟:“清楚自己要去的地方才不會走錯路。”
    看陳寒遠情緒已穩定,夏溫婁切入正題:“把您摘出去,需要有個大人物擋在前麵。”
    這話的言外之意很明顯,被抓的懷王是現成的大人物。
    陳寒遠沒兜圈子,直截了當道:“想找懷王的罪證需要找一個人。”
    “前任戶部尚書姚坤?”
    陳寒遠點頭:“不錯。懷王與他勾結多年,我接手時,姚坤已存下兩百多萬兩銀子。藏銀的地方便在胡公公的後花園,也是姚坤從前住的宅子。”
    夏溫婁道:“這個我知道。這些銀子已經入了陛下的私庫。”
    陳寒遠的震驚之色溢於言表:“你怎麽找到的?遲殤呢?他怎麽樣了?”
    夏溫婁耐心的一一回答:“我坐在你平日裏坐的亭子中,那裏看胡公公的後花園一清二楚,不合常理。遲殤應該是那個武功挺好的園戶吧,他還活著,在蕭世子那兒。”
    陳寒遠十分不解:“既然你已經找到銀子,為何還來與我做交易。這功勞足以讓你在陛下心中有一席之地。何必冒險動那些豺狼虎豹?”
    夏溫婁淡淡一笑:“我不是說了嗎,這個朝堂不是我想看到的。”
    眼前的人如此年輕,未及弱冠,陳寒遠從他眼中隻看到平和,不見一絲張揚和戾氣。也許大周的未來真的能因這個年輕人而改變。
    陳寒遠感到自己的心仿佛又活過來了,像當年那個鐵血知府一樣。一瞬間,他突然想全心全力幫這個年輕人試一試他要走的路。
    “陛下把那筆銀子入私庫,朝中不會反對嗎?”
    “他們又不知道,能反對什麽。”
    陳寒遠感覺自己坐了一段時間牢,已經跟不上節奏了。
    “你難道沒有帶兵去查抄銀子嗎?遲殤武功高強,你一人怎能繞過他?”
    夏溫婁理所當然道:“我是打不過他,陛下派來保護我的人能打過他啊!”
    好一會兒,陳寒遠才由衷感歎:“陛下對夏修撰當真是看中。”
    “我給他辦事,他護我周全,這不是應該的嗎?”
    陳寒遠:怎麽就應該了?這年輕人的想法好生與眾不同。
    夏溫婁拿來紙筆,將狼毫蘸墨後遞給陳寒遠:“名單。”
    陳寒遠“刷刷刷”寫下幾個人的名字,並叮囑:“先拿姚坤,他知道的最多。我手中有一份自己推算姚坤在任時的原賬目,在興隆當鋪,當票在遲殤那兒。”
    又取過另一張紙,簡單寫了封信,一並交給夏溫婁:“遲殤是個忠心的,你若不嫌棄,可將這封信交與他,他自會追隨你。”
    夏溫婁微微頷首,雙手接過,折好裝入懷中。走到門口,想到什麽,轉身道:“等懷王的事塵埃落定,我會向陛下求情,讓你和家人見一麵。”
    陳寒遠微微頷首:“多謝。”
    抓人的事由蕭卓珩去辦,夏溫婁帶著遲殤去興隆當鋪取回賬冊,這家當鋪並不是陳寒遠常去的那家,難怪沈宗查不到丁點兒線索。
    他拿來與孔家記錄的賬冊作比對,不得不說陳寒遠是個人才,雖然有出入,但大體的數據偏差不算大。
    真是可惜,好好一個官就這麽被糟蹋了。朝中從來不缺清官,也不缺有能力的官,但缺有能力又清廉的官。曾經的陳寒遠便是這個稀有物種。
    蕭卓珩那邊的進展並不順利。不知是何處走漏了風聲,還沒等他趕到,姚坤便已留下悔過書自縊身亡,生前將所有賬冊付之一炬。
    他將罪責攬在自己一人身上,姚家滿門被抄家下獄。
    姚坤本人曾以“廉潔”形象著稱,而姚家祠堂挖出的一摞摞田契,經核實,田產竟然高達十萬餘畝。
    夏溫婁聽說時,隻覺諷刺。究竟是姚坤用貪腐的筆尖給‘廉潔’二字潑了墨,還是這世道讓‘廉潔’成了貼在貪官臉上的鍍金牌坊?
    十萬畝田產有些是侵占民田得來的,還有一些是他們誆騙百姓可幫他們逃避賦稅和徭役,百姓自願投獻,直到投獻後淪為佃戶才知上了大當。
    大周的田賦並不高,普通農戶隻有5——10的賦稅。
    如果被侵占田產的自耕農戶淪為佃戶,則需要繳納50——70的地租,有些甚至會被轉嫁賦稅,頂不住壓力的或逃入深山,或成為流民。
    流民積少成多能幹什麽,不是偷雞摸狗、打家劫舍,就是造反。
    百姓的容忍度其實很高,隻要讓他們有口飯吃,有活下去的希望,即便承受諸多不公和壓迫,他們也會咬咬牙吞進肚子裏。
    見好就收者少,得寸進尺才是常態。官逼民反時,焦頭爛額、恐懼害怕的隻有帝王,而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忠君愛國的士紳和地方豪強們,在大廈將傾之際,怕早已給自己找好了新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