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到不知睡了多久，他夢見了鄭莫凡、母親、陸揚名還有徐青玉。當他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在一個冷清的房間內，窗外院子裏有女弟子掃著細雪。看來現在當是早晨，那女弟子掃的雪是昨夜積下的，而夏天有雪，自己多半在峰頂吧。
    他將長發捋到麵前看了看，又摸了摸臉頰，根本完好無損，體內的傷也不見了。他一時分不清是虛幻還是現實，甚至之前那場鬥法最後發生了什麽他也記不清了，那時他已至體能極限。
    “咚、咚、咚。”有敲門聲傳來。
    “請進。”鄭到下床，他外麵還披著羽衣，隻是上麵的血跡不見了，清洗得很幹淨。
    弟子服飾的古蟬緩步走進來，她帶著溫和的笑容令人很是安心。
    “師弟，恭喜，恭喜啊。”
    鄭到聽見這話，才知道自己此劫總算是過了。
    他行禮：“師姐。”
    “無須多禮，你恢複得如何？師尊算著時間，讓我來找你過去一趟。”
    “說來奇妙，在下已完好如初。”
    “無怪，師尊親自出手為你治療，痊愈不在話下。”古蟬微笑道：“師尊還在殿內等候，不妨咱們邊走邊聊，如何？”
    鄭到自然應許，梳洗打理了一番，換上了弟子服飾。說二人出門，雖時值夏季，但畢竟是青靈峰峰頂，走廊上的風還是冷颼颼的，大小院子裏零落著一些弟子打掃維護著這座建築。玉階宮雖是長老住所，整個藥堂的權力中心，卻不見如何金碧輝煌，靈植陳設大多清新雅致，觸目所至也是素色居多。
    鄭到想象著自家師尊，那個身形有些佝僂的金丹修士，她走在院子裏，簷上常年落著雪，天空總是又白又高。冷清、孤寂，鄭到提取出這兩個感受，當然他不會讓古蟬察覺出自己在想什麽，他們聊著天。
    “未想到你真的做到了，此次論道大會也算是打出了名氣，以後路會好走很多。”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在下實力能取得些許成績，實乃僥幸。”
    “師弟不必謙虛，你可知現在修士界都有傳你小天羽的名號，想必天羽鬥朱雀很快會被編成戲劇為人傳頌。”
    鄭到笑一下，而後轉移話題：“不敢與那等傳奇相提並論。話說，後麵的比試如何了？”
    “你傷成那樣，後麵也參加不了了，師尊替你棄權了，自你那場到現在已足足過了三日，明日是盧冠與李天授的決戰。”
    鄭到點點頭未想到自己暈了三日，或許前麵壓力太大都累積了下來。
    後麵鄭到又與古蟬閑聊了幾句，都是應對得當。
    要入大殿時，古蟬卻問道：“鄭師弟，咱們相識有多久了。”
    “自在下初入門派蒙師姐恩惠，已有八年了。”
    古蟬點點頭：“那你又何必說話如此滴水不漏？我不信你與陸師弟、徐師妹在一起時也是這樣。”
    鄭到這才突然醒悟，一時語塞：“我……慚愧，慚愧。”
    古蟬對他笑一下看來並不在意，令鄭到感到些許寬慰：“好了，去吧，別怠慢了師尊。”
    鄭到入殿內，跪下磕頭：“弟子鄭到，見過師尊，多謝師尊修補肉身，救命之恩。”
    他抬頭看著古蘭，巨大的座位中她的身子看起來有些瘦小，但這並不妨礙金丹修士的那股威嚴。
    殿內安靜了一會。座位上古蘭緩緩道：“你是我的弟子自然是該救的，倒是先前的事，你不會怪為師吧？”
    是調令的事，一上來就直入正題，沒有任何前奏，也毫不遮掩。
    鄭到感到巨大的壓力，隨後低頭雙手向前一禮：“弟子知道，這一切都是師尊對弟子的考驗！”
    古蘭微微點頭：“依你所願，若你能築基，本座便收你為親傳弟子，親授你煉丹之術。”
    鄭到額頭貼著地麵：“謝師尊！”
    “若無其他事，便退下吧。”
    “是。”
    鄭到未作多言，退出殿內。他其實想獲得師尊信賴，從情感拉近與她的距離，但此事還需循序漸進。畢竟她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不可太過明顯，而現在鄭到與她的關係仍有些猜忌在，此時不太好大獻殷勤，那太假了。
    鄭到告別古蟬，取回了那封信，他既已無虞，便不用將此信給陸揚名了，可以留下當作紀念。看見古蟬的微笑，鄭到想她應該猜到了這是一封遺書。
    一切完畢後，他出了玉階宮，在峰頂的薄雪中向前走，天空像是籠罩著他，有些灰蒙蒙的。
    他停下再作靜思，理清前因後果。
    古蘭長老時日無多，藥堂在百年左右便會易主，而別的金丹長老想要完美接手，也需要獲得藥堂諸多弟子的支持配合。這種局勢下各方勢力皆想插上一手，從中獲取利益。易家也不例外，於是他們便在藥堂安排自家後代，煉丹坊是重點，易權是一顆影響局勢的棋子，可能還不止易權這一顆棋子。
    而如今古蘭在藥堂還有絕對的權力，但若是任由那些勢力運作，她的權力一定會被分散，她晚年壽命流失殆盡，便不得不提前退位，到時戰力再一下滑，下場可想而知的淒慘，所以她必須將權力牢牢攥在手中，油盡燈枯前，她都必須是這藥堂的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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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易家有錢又有手段，想必古蘭在往日欠了他們什麽人情，這次安排易權進來，她也無法拒絕。於是她順了易家的意讓易權占了鄭到的位置，再讓古蟬指點鄭到找徐長老可解自己的困局。
    徐長老雖在閉關，但修信一封還是能做到的，有愛女和徒弟相求想必他也不會拒絕。這算下來，古蘭既可借徐長老之名剔除易權這枚棋子，又可令徐長老欠她一個人情，與這位門內數一數二的天才建立起聯係。手段不可謂不強。
    而鄭到卻未選擇求助他人，徐長老本在靜修閉關，若因為自己這點小事打擾到他，在這位劍道第一人眼裏自己的形象恐怕不會太好。若求助了第一次，古蘭說不定還會利用這份關係做第二次，第三次局，令徐長虹欠她更多人情，直到徐長虹耐心用盡，自己就像一個耗材一樣最終還是會被他們拋棄。或許當年古蘭在收徒時就有這種想法。
    於是鄭到選了另一條路，通過論道大會引起更高層的注意。他在比試前後行禮，試探古蘭，她不在賽後暗示阻止自己，就說明她是默許了自己的做法，也就驗證了前麵的猜測。剩下的隻需一直往上打便好，隻要那宗主大人，為自己開一句金口，古蘭便可召回鄭到趕走易權。“畢竟我也很希望易家後代進煉丹坊學習，但宗主已經開口也無法忤逆，此事就隻有這樣了。”
    當然鄭到要是輸了，還得去找徐長虹，要是自願離去雖概率很低，古蘭也就隻有小輸這一子。她本來一開始也欠著易家人情，一次利益交換罷了。
    這便是金丹修士的手段，看似他們做得很少，他們好像是局外人神秘莫測，但整個棋局一直是他們在落子博弈。
    鄭到不過是棋子。
    他抬頭，看著灰茫茫的天空，最後低聲道：“被利用了啊。”
    不過沒關係，一個人不要怕被利用，而要怕沒有利用價值。
    鄭到禦劍下山，中途竟碰見許多弟子，僅一麵之緣的師兄師弟也上來打招呼，看起來都非常親切。
    鄭到都應付過去，一路上聽見的最多的話便是：“恭喜，恭喜。”
    待回到住所，那場麵更是熱鬧，院子裏的人要擠到院子外麵去，馮生在門口與那些弟子侃侃而談。
    鄭到的回來還引發了不小的騷動。
    “鄭師弟，恭喜，恭喜啊”
    “鄭師兄回來了，怎不多休息幾天，身體還無恙吧？”
    “鄭師兄真是風采過人，不愧被人稱為小天羽。”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鄭到感覺一覺醒來，這世上全都變成好人了，一個個笑臉盈盈看來真是為他感到高興。
    他們都是來送禮的，有句話說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一個人若是在他饑寒貧困時你請他吃一頓飯，他或許會一輩子念你的情，若是他已然發達，你送他千兩黃金他也未必看得上。鄭到雖已有崛起之勢，但仍是練氣巔峰，如今來送禮有點遲了，卻也算是亡羊補牢。
    鄭到寒舍簡陋不便接待他們，隻好在門口將他們的禮物收下，再用紙筆將名字記一下，一人聊個兩句也不至於怠慢了誰。憑鄭到才智應對起來也還算從容。
    所謂名利名利，當你有了名，利自然滾滾而來。這還隻是初步看得見的好處，鄭到後麵修煉辦事會越來越方便這是更大的利益，人道損不足奉有餘，不過如此。這便是度過劫難後的好處。
    這些人裏有的鄭到認識，有的卻叫不出來名字，還有許多大家族子弟差人送來祝願，渴望結交，鄭到都記於紙上。
    又有幾人令鄭到有些忍俊不禁之感。
    有個練氣後期的弟子後麵跟著一練氣巔峰弟子，那小弟子上來就是一通道歉賠罪，而修為高者則在旁對他一頓數落，最後送上禮物希望鄭到大人大量不計前嫌。
    鄭到以為什麽事，一問才知道，原來他考二階煉丹師那天，出來後暈倒在雪地裏，第二天這小弟子掃地時用掃帚打了兩下他，看過鄭到鬥法後他心中不安愈演愈烈，特此來道歉懇請鄭到原諒。
    鄭到跟他道過無妨後又安慰他好一會，他才安心離開。
    還有人說鄭到現在住這種小屋子已不符合他的身份了，決定將青靈峰上的一個地勢不錯之處的宅子低價賣給他。鄭到以此地打理藥園更方便為由婉拒了他。
    又有許多人上來恭維鄭到，提到他飛向四重天作的那首詩，誇讚他不僅實力強大還有如此才華。
    鄭到一開始還奇怪為什麽他們會聽得到自己那首詩，直到有人取出一卷新聞來。
    “震驚！越階挑戰，天羽現身！”其下配的一幅畫映入眼簾，極具衝擊力。全畫由黑白兩色組成，畫得是一個渺小人影立在擂台上，腳下的擂台，四麵八方的雲層，雲上無數修士全由黑色匯成，那些墨肆意揮灑瘋狂不羈，如一場颶風，而風眼處，單薄渺小的白色人影筆直立著，衣擺化作剛勁有力的一筆飄入風中，他就那樣抬頭凝望著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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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通的大作，把鄭到的詩附在旁邊，估計他通過什麽手段聽到了鄭到大喊的聲音吧。
    “我那詩乃即興之作，韻律用詞頗為隨意，登不得大雅之堂。還請諸位不要取笑了。”聽他們一人誇一遍鄭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此言差矣，一板一眼的詩又有什麽好的？鄭師弟此詩，雖確有不足之處，可勝在情感真摯濃烈，道盡了我輩修士之艱辛啊！”
    “對啊。”“對啊。”……接著又是一片附和之聲。
    後來還有女弟子找人代她們來送禮，狀況百出便不作多餘贅述。
    鄭到送走他們已是兩個時辰之後。他將禮物收進屋子，這些東西估計要值個幾千靈石，鄭到需將它們妥善處理。
    他將那幾個大家族弟子送的東西找出來，根據價值交換一番，準備找個機會還禮回去，鄭到如今算是半個親傳弟子了，要考慮師尊的想法，這些人都是外部勢力安插的棋子，其中情況錯綜複雜，自己絕不可偏向哪一方，要保證自己的前途還得堅定地維護師尊啊。
    就像易權其實差人送了大禮來，想要冰釋前嫌，鄭到直接將人趕走了。他其實並不想與此人過於交惡，但表明立場十分重要。說來易權此事過後離開了煉丹坊，轉去了采藥隊，就是要經常下山收集藥材那種職位，估計有段時間見不著了。
    鄭到忙完已到了下午，他又一個個去拜訪那些大家族弟子一遍，隨便還禮回去。
    玉階宮上。
    古蘭說到：“他看起來還對我有點埋怨，希望麵對如此多突如其來的善意，他不會讓我們失望吧。”
    古蟬回：“這也不怪，畢竟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您也說過，他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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