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戰鬥仍將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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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7年6月3日,玉門,251
陳一鳴的感覺很奇怪,他在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了,但是他總感覺自己醉得更厲害了。
更詭異的是,他感覺自己多了一隻手。
他在哪?
他勉強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個狹窄的小房間中。
窗外仍有繁星與雙月的光亮。
邊上的女人是誰來著?為什麽他們會躺在一張床上?
他試圖用理智思考,但是酒精的力量太強大了。
陳一鳴甚至都不記得自己為什麽喝了這麽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喝多,這讓他更加疑惑了。
在疑惑與迷茫相互加劇的狀態下,他索性放空了大腦。
他的右手繞過了仇白的腰部、最後搭在了小腹上。
“怎麽了?”
醒來的仇白剛想轉頭,就感到陳一鳴的唇在她的側臉上輕輕點了一下。
仇白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主要是因為對方的胡子確實有些紮人……
“喂,你幹嘛?”
陳一鳴再沒有動靜了,不一會,輕微的鼾聲已經從背後傳來。
仇白想調整一下姿勢,但是她被摟得太緊了。
折騰了一番後,仇白隻能放棄,不得不維持這個怪異的睡姿。
“唉,這都什麽事啊?”
1097年6月3日,玉門,1023
“嗯……呸!”
陳一鳴感覺嘴裏多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原來是頭發啊。”
不知什麽時候,他不小心咬到了一縷頭發,異物感使得他漸漸醒來了。
仇白鬆了一口氣:
“你可算醒了。”
“啊,抱歉。我不小心咬到你的頭發了。幾點了?”
“十點多了,我夜裏被你折騰得沒睡好,不得不補一會覺。”
仇白也起了身,她的整張臉都紅撲撲的,右臉明顯出現了頭發造成的壓痕。
“啊?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你不記得了?還有你的手怎麽回事?你昨晚是不是出去過了?”
仇白注意到了他的左臂——想不注意到都難。
“我昨晚做了一個很累的夢……也算出了趟遠門吧。算是夢想成真了吧。”
仇白握住了他冰冷的假肢:
“我看看……幸好昨晚你沒用這隻手摟著我。”
陳一鳴腦袋暈乎乎的:
“我昨晚到底幹啥了?我是說……現實中?”
“昨晚你莫名其妙地抱住了我……”
“那也正常,誰讓你非要擠在這張床上睡覺的?”他撓了撓頭。
“然後還在我的側臉上……”
“咬疼你了?”
“哎呀,你老是這樣……你這條手臂有感覺嗎?”
仇白乖巧地將頭搭在了他堅硬的肩膀上——為了給義肢的連接處進行加固,年還貼心地加裝了護肩。
“手臂本身沒有感覺。但是我可以調整它的溫度,現在是不是暖和一點了?”
“嗯。”
“我還可以利用法術,調整一下觸感,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軟’一點了?”
“嗯嗯,好神奇,你怎麽做到的?”她感覺這條手臂更有‘生機’了。
“其實我隻是對接觸麵上的皮膚施加了一些念力,模擬出皮膚之間接觸時應有的相互作用。”
“也就是說,你在對我的臉上、和手上使用法術嗎?”
“對的。所謂觸感,說到底也就是跟溫度、熱傳導率、物體的形變程度、表麵的粗糙程度有關。而形變程度對應了一種彈力,粗糙程度對應了相對滑動時的阻力,我隻要能用念力模擬出對應的彈力和阻力,那麽在結果上就能達成一樣的觸感。”
“真厲害。你在大學裏學的是什麽專業?”
“不告訴你。”
“告訴我一下嘛。”
“我在泰拉沒上過大學。”
“那我覺得你更厲害了……”
陳一鳴用另一隻手在仇白的側臉上輕輕點了一下。
但是仇白感受到的完全是另一種觸感。
“昨天夜裏,你感受到的,是這樣的觸感嗎?”
仇白笑了起來:
“不像,昨晚你的胡子都紮到我了……”
她輕輕撫摸著陳一鳴的側臉,一個月沒見,他的胡須野蠻生長了許多。
“把胡子刮一下吧。好嗎?”
“現在有人在乎我了,我肯定會注意的。”
“你不怕有人認出你了?”
“那都是借口。我哪怕戴著麵具出門,該找我麻煩的還是會來。”
陳一鳴伸出了左手,火焰在下巴和腮邊燎了一圈,胡須就已經剔除得一幹二淨。
“我還想給你買把剃須刀呢。”
“我老是會劃破臉,後來就不用了。”
“那個……一鳴。”
“怎麽,我名字燙嘴?”
他發現仇白確實很少當麵叫他的名字。
“我以前以為,確定一個意中人,要花很久的時間。然後從意中人,到枕邊人,又要有很久的時間。”
“能有多久?”
“幾年吧。”
“那是小說經常寫的劇情,你在老家那邊應該也能看到,很多人談婚論嫁就是幾句話的事情,然後花一輩子去湊合;一般到了我這個年紀,孩子應該都快十歲了。”
“我娘以前,隻是希望我能遠離薑齊。現在我也確實離開那個地方了,但是……”
“如果你留在老家,那你的生活會怎麽樣呢?”
“我猜,我爹應該會想辦法包裝一個產業,然後把我扮成一個千金,去嫁個正經的商人,嫁個當官的更好。”
“到底是薑齊,都聚眾於江湖了,想的還是招安拿編製的路子……”
“那沒辦法,朝廷要是想擺平他們,隻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他們要是隨時能擺平,那就不會縱容你爹做大十餘年。肯定是官府裏的保護傘丟了。”
“我倒沒想過這些,我離開薑齊的時候,都沒成年。”
“嗯?那你現在多少歲?”
“今年五月份的時候,過了一次生日,但是你當時不在。過完生日之後,我就二十三了。”
“這麽小?你什麽時候去的龍門?”
“五年前吧。那個時候我一個人到了龍門,什麽都不懂,陳警官確實幫了我很大的忙。”
陳一鳴簡單做了一下算術,內心突然湧現了一股負罪感——仇白的年齡大概和史爾特爾差不多。平時他看仇白個子這麽高,有意無意地以為她的年齡會稍大一些。
“我隨時都有可能離開玉門。到時候,你……”
“我要跟著你。”
“我不知道還能活幾年,這段旅途中,我會對你盡心盡力的。”
“喂,你幹嘛要這麽說?”
陳一鳴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以前,新的切爾諾伯格大劇院落成之後。我和塔露拉過去捧場。很多新人作家都踴躍創作,誓要寫出在新時代能夠名垂青史的作品。他們喜歡寫悲劇,你知道為什麽嗎?”
“深入人心吧,我猜。”
“這是一方麵。更主要的原因是,古典時代的那些不朽的作家,他們往往都因悲劇而流芳。新人們也覺得,那樣才叫藝術,喜劇仿佛隻是為了供人消遣而創作的流水線產品,他們還覺得,能稱之為經典的喜劇,其內核、往往也是悲劇。”
“嗯。”
“然後我和塔露拉,就去給新人們、新劇場,捧捧場。但是那些功力不佳的劇作家,寫出來的悲劇,看得我難免想笑。有些人想當然地覺得,隻要為了悲劇而悲劇,寫出來的東西就可以稱之為悲劇。”
“什麽樣才算為了悲劇而悲劇?”
“比方說,死人。重要人物的死亡。或者重要事物的毀滅。”
“我覺得隻要落幕的方式合理就行。”
“對,你可以設想。聖駿堡陰雲密布,很多貴族與皇帝不合;有一條馬路,車流量很大,車速也很快,這是我在第一幕交代的,對吧?埋過伏筆了。”
“嗯嗯。”
“然後第三幕,皇帝的車輦,哦不,坐騎被一輛百噸大卡車撞碎,摔在了路邊,被叛臣賊子逮到了,國家陷入了分裂。”
“這樣也太隨便了,不僅沒有悲劇色彩,聽著還有些滑稽。”
“但是現實中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不是嗎?”
“現實是現實,劇本是劇本。”
“那麽劇本就應該是和現實不同的,作為藝術的畫作不是對風景的簡單照相,作為藝術的悲劇不是對事實的簡單陳述。要讓故事有悲劇色彩,並沒有那麽簡單。那我再補充一些細節。”
“你講。”
“皇帝其實並不是立馬被抓的,他手執武器,拚死反抗。為了一線生機,他逃入了埋葬曆代先皇的陵墓,繼續對峙。叛軍不敢造次,隻是派人去欺騙皇帝。來者是已經被策反的皇帝寵臣,對峙許久的皇帝難得放下緊繃的神經,卻立刻遭到了背刺。”
“那這是個壞人得逞的故事……”
“其實和深刻的悲劇還差得遠,是吧?”
“要這麽說,把正義戰勝邪惡的故事、倒過來寫,其實也不能說得上深刻。”
“那我繼續補充細節。叛軍不是為了貪戀權力才去反對皇帝,而是皇帝的大膽施政嚴重破壞了帝國的統治基礎,因此貴族們為了維護他們心目中的國家,集結起來反對皇帝,他們是為了讓國家重回正軌,所以孤注一擲。”
“你是說,兩方都沒明顯對錯嗎?”
“嗯,站在他們各自的角度,他們選擇了各自認為正確的行為。但是釀成的結局並不算甜美,萬民敬仰的皇帝被主動推翻,地方勢力蠢蠢欲動,國家沒有重回正軌,反而陷入了分裂。叛軍的領袖其實各個意誌堅定,才華卓著,即便最後上了斷頭台,也毫不後悔。”
“這樣總該算得上悲劇了吧。”
“對。但我如果說,叛軍的領袖大部分說到底是為了一己私利才狗急跳牆,大難臨頭的時候,他們想到的隻是逃命,那這麽寫呢?”
“沒那麽深刻了。”
“前者是劇本的創作,後者……是烏薩斯的曆史。”
仇白後知後覺:
“對了,你是親曆者吧?”
“那當然了,好了,言歸正傳。我和塔露拉看了幾場劇,感覺那些悲劇確實名不副實,他們刻意追求‘悲劇’的效果,讓很多人物草草下場。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叫吉米多維奇的年輕人,他的劇本中,好人壞人一起來到教堂裏,然後教堂地下埋了炸彈,大家一起被炸上天。”
仇白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陳一鳴接著說道:
“後來,劇院方看得出我們不太滿意,給我們安排了經典的劇目——那些演員都很專業,他們無論演什麽內容,都很投入。當他們演滑稽的悲劇時,就格外滑稽。當他們演了流傳百年的《拉齊薩爾王》時,我和塔露拉看得難受了好幾天。”
“那部劇很淒慘嗎?”
“不隻是淒慘的程度,而是我們認識到,那樣壞的結果是無法避免的。一部分烏薩斯人為了反抗奴役,率先起義,而拉齊薩爾為了能夠真正推翻駿鷹帝國……需要暫時取得上層的信任,為了這份信任,他需要先將屠刀對準同胞。
“這位烏薩斯英雄一來到托爾格廣場中,同胞們就失去了鬥誌——如果烏薩斯人的英雄都甘當走狗,那麽烏薩斯人還有什麽希望?拉齊薩爾試圖直接勸降他們,並且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而就在此時,起義者的領袖向他行了禮,然後用彎刀砍下了自己的頭顱。
“駿鷹的督軍很快趕到,催促拉齊薩爾了結這場紛爭。於是全劇最血腥的一場上演了,這是第五幕,終章。勇士們依次進行獨白與宣言,然後被拉齊薩爾親手斬首。演員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演繹著當年的慘狀。在一地的屍體中,拉齊薩爾最後接受了帝國全新的委任。
“這部作品遵照了三一律,雖然名為《拉齊薩爾王》,但是隻有最後一幕,拉齊薩爾才正式登場。前四幕,我們見證那些烏薩斯人悲慘的遭遇、在逆境中磨煉出的勇氣與決心。在我們剛剛熟知了他們的姓名、他們的性格之後,他們就被處決了,行刑人正是拉齊薩爾。
“我還聽說,這部劇的第五幕的最後一場有兩種版本。一種是拉齊薩爾在廣場上被升了新官,另一種是,多年之後,拉齊薩爾回到廣場上接受加冕。後一種是初版,前一種是修改後的傳世版本,看來劇作家是存心想讓我們看得難受。”
仇白乖巧地依偎與聆聽著:
“這種作者心裏或多或少有些變態。對了,你為什麽要說這些?”
“米諾斯式的悲劇要領在於:當事人沒有明顯的錯誤,但是悲劇依舊發生了。必然的悲劇讓我們開始感慨命運。而我……已經身處在悲劇之中。感染者的一生就是一場又一場的悲劇,因為他們的壽命注定短暫。
“我沒得礦石病,但是刀劍、箭矢、子彈、炮彈、法術、‘國度’、甚至是刑罰,都注定讓我的壽命縮短了。運氣好的話,我會死於哪一天的征戰,運氣壞的話,我就要在病床上的百無聊賴之中離世。我將注定的結果告訴與你,你再來決定,要不要跟我走這一程?”
仇白的眼眶從剛才就濕潤了一些,這讓她的眼睛顯得更加明亮:
“你說的那些故事……都很精彩吧?”
“嗯。我想葉蓮娜也不會有多少後悔的地方。”
“我也不會後悔的。”
“你還年輕。”
“你又比我大幾歲?”
他自嘲道:
“我不是已經步入晚年了嗎?”
“那你是小狗。”
“嗯?”
“小狗的壽命才達不到三十歲。”
他剛想說、這片大地上的許多人活得還不如狗。
但是話又塞了回去。
“好吧好吧。說不定哪天我能換個鐵的五髒六腑,就留個腦袋,然後維護維護、又能活個上百年呢……說不定連腦袋都不用留。”
陳一鳴不禁在想,他能像錫人那樣活著嗎?
“我可不喜歡和鐵疙瘩打交道。”
仇白已經把手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陳一鳴這次吻了她的額頭:
“今天你有什麽安排嗎?”
“你要是腿腳方便了,我要帶你見一次宗師。”
“先不著急。我待會出門,天黑就回來。”
“你要幹什麽?”
1097年6月3日,玉門,1529
“讓左宣遼出來!”
盡管天氣炎熱,陳一鳴依然穿上了長袖的正裝,佩戴上了手套。
他下獄期間,玉門大大小小的抗議活動就沒少過,借助他一手締造的工會網絡,很快就在玉門擂台附近拉起了一支聲勢浩大的隊伍。
玉門擂台榜上,第一名的位置空懸,誰都知道這個位置本該屬於誰。
第二名依舊是孟鐵衣,似乎幾十年沒變了。
人群之中拉起了橫幅:
“秋也殺人,冬也殺人,春也何曾過玉門!”
陳一鳴站在高台之上,回到了他最為熟悉的舞台:
“市民朋友們,玉門是英雄的城市。玉門最不缺的就是英雄好漢!誰敢威脅家國的安寧,我們就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我們夜以繼日地勞作,將士們穿著工人們加班加點打造的兵裝,駐紮在工人們夜以繼日打造的千仞城牆之後。但是,英雄們得到了英雄們該有的待遇嗎?”
立刻有人站出來反駁:
“大工程都是土木天師打造的!憑什麽往自己臉上貼金?”
“那好,讓土木天師幹活去!給工人們多放點假,好不好?”
“好!”群眾中立刻有人喝彩了。
“姓陳的,我告訴你!給工人們開廠,就是官府的恩惠!天師府明明可以把活全部幹完,但是為了讓沒本事的人有口飯吃,所以留了點恩惠賜給居民,少在那裏顛倒黑白!”
陳一鳴伸手安撫了躁動的群眾:
“讓我和他說話,各位,別學官府那樣、不允許別人講話!”
“怎麽不讓你講話了!”
“那好!我挨的鞭子是假的?我身上紮過的釘子是假的?對我身上施過的雷法是假的?施刑的時候,天師還在。我剛出獄就被蹲點的人追殺,那時候,天師滾去哪裏了?回答我!官府的監牢鎖得住我,鎖不住那些襲擊者嗎?”
另一邊有人喊道:
“你還有臉狡辯!你聚眾鬧事,死有餘辜!”
“所以……不殺,已是恩情?”陳一鳴反問。
“不然呢!”
“各位,聽清楚了吧。官府可以讓我們餓死!官府可以讓我們丟了飯碗!官府也可以隨時要了我們的命!我們活在這移動地塊上的每一天,都是基於官府的慈悲!多喘一口氣,就多一份官府的恩賜!這樣看來,我們哪裏是人,我們是奴才!”
“你們想幹活就幹活,不想幹活就辭職滾蛋,不想待在玉門就滾出去!這麽逍遙,哪裏是奴才?”
“我們想活在玉門!想好好活在玉門!不需要有人指著我們的鼻子讓我們滾出去!不需要提心吊膽地擔心被辭退、被驅逐!這才叫逍遙,這才叫自由!”
“在大炎的城市你要是都活不下去,你在哪能過得好?好吃懶做就別找借口!”
“活下去哪裏不簡單?看見天災雲繞著走,找地方撿點幹糧帶身上,走累了有口水喝,身上帶一塊源石碎片防身;這就是薩卡茲活下去的辦法。在烏薩斯的礦場裏,隻要老實肯幹,別把監工惹毛了,活過二十歲都不難……但是,這裏可是大炎!
“這裏可是大炎的玉門城!這裏不是有法之邦嗎?大炎不是正當太平盛世嗎?我們難道不能追求一點更好的生活嗎?我們不能一個月少上兩天班嗎?我們不能讓孩子們每天多睡兩個小時嗎?官府可以別讓普通人背上莫名其妙的債、然後勞碌半輩子嗎?”
“找不到好工作,上不了好學校,買東西睜不大眼睛……過得差了還要埋怨官府嗎!”
一位年輕人似乎整理好了措辭,也對著陳一鳴開始慷慨陳詞:
“首先,大炎的建設隻靠天師們、打仗隻靠禁軍和軍艦就完全夠了。建設移動城市、打造馳道、開設工廠……種種利民之舉,完全隻是因為真龍心係萬民!沒了這麽多要照顧的普通人,真龍和朝廷可以過得更輕鬆!”
“那他們能讓我們過得更輕鬆嗎?”
“無理取鬧!大炎人口居泰拉之最,如今四境之內無饑餒之患,就已經實屬不易!”
陳一鳴追問:
“當真無饑餒之患?”
“自己去看!”
“龍門為何對感染者痛下殺手?阿納薩又何以流落荒野?”
“休要胡攪蠻纏!哪有此事?”
“……那退一萬步講,我們大炎子民,難道隻求個溫飽就夠了?放眼天下,誰能有我們大炎人勤勞?誰能有我們大炎人聰慧?誰能有我們大炎人勇敢?難道我們的追求就隻能止步於此?”
“朝廷每年自有政策,不用你亂嚷!今年工資難道沒提嗎,收入難道沒漲嗎?”
“幹你娘的,沒漲的地方你來給我補!”人群中突然傳來了叫罵聲。
陳一鳴示意聽眾安靜:
“戶部每年公示的數據確實都有增長,但是為何總有人不滿?”
“自己憋著!”
“聖人有言,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為何不能讓人暢所欲言?我認為,今日玉門人的生活,仍有大幅提升的空間!”
“總不能你說怎樣、那就怎樣吧?人心何有知足之時?”
“那麽,朝廷說怎樣,那就怎樣。這就一定對嗎?”
“朝廷總比你對!”
“朝廷若說,盛世無饑餒,這世間仍有饑餒,那誰對誰錯?朝廷有言,利民之事,毫末必興,今有利民之舉而不為,誰對誰錯?若奉一家之言為金律,這世間豈有黑白可言?”
“大逆不道!”
“我為民請願,朝廷亦以百姓之心為心,何為大逆?聖朝如有闕事,仗義執言才是公道!粉飾太平才是不道!”
“你這是顛倒黑白、謗議朝廷,哪算得上仗義?”
“居民仍有不滿,朝廷無所動靜,那又當如何?你不言,我不言,這天下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混下去,可以嗎?”
又有一人站出來指責:
“我看你嗓門這麽大,穿得也這麽像樣,哪裏是生活困窘的樣子?今天來集會的人又能代表玉門多少聲音?少在那裏扯大旗裝蒜了!你沒資格代表別人!更沒資格指責朝廷!”
“那請先生講講,誰能有資格議論朝廷?君子不以言舉人,不因人廢言!難道說,隻要無人指出,那麽這天下就還是太平的?隻要無人聲張,那麽家家戶戶都無困窘了?無人言說,這問題就不存在了嗎?
“隻有朝廷聲明的問題,才是問題?隻有朝廷允許的追求,才是追求?朝廷若無公告,這薪資就不該漲、這工時也就不該減?天行有常,不為炎存,不為歲亡。朝廷要順天應人,而不是這天人要順從朝廷!
“如果剛才這位先生所言不虛,這朝廷不要這天下黎庶還能過得更安穩,那大不了讓他們自己玩自己的去!讓‘父母官’卸下憂國憂民的擔子,讓大炎人自己摸索一條道路出來!載舟覆舟,所宜深慎……”
高樓之上,左宣遼輕輕拍了拍左樂的肩膀:
“左樂,別看了。”
“父親,我想問……如果這些人真是為了大炎而操心,那他們為什麽不去考取功名、當個朝廷命官,或是潛心研習源石技藝、去報考天師府呢?他們完全到了高位來改變大炎,但卻不這麽做。”
“難道位卑就不可憂國了嗎?”
“這……”
“好了,左樂。這不是你該操心的!”
“知道了,父親。”
年幼的左樂告退了。
“傳我將令,清場!勿傷一人!”
見到官兵到來之後,擂台附近的群眾紛紛按著來時的路徑散開了……
1097年6月3日,聖駿堡,1600
“霜火”身穿純黑的西服,神情肅穆地站在托爾格廣場之上。
講台之下,站著一整排士兵。
他的演講並不是麵向整合運動的戰士。
整合運動忠誠的戰士不需要額外的說辭來動員。
“……葉蓮娜是在與卡西米爾人、萊塔尼亞人的連番征戰時病倒的。因為她的努力,因為許許多多向她這樣的戰士的努力,我們享受了今日的安寧與和平。但是,但是,我們豈能心安理得享受這一切?
“在總督區南部,依然有無數同胞淪喪於敵國之手;在烏拉爾斯克省,戰爭誘發的天災讓大量居民流離失所。萊塔尼亞殺戮我們的將士,並將遺體鑄成了血肉的高塔——這是他們一貫的血腥傳統。
“而卡西米爾,則更為惡劣!他們在烏薩斯最為危機的時刻、在烏薩斯人最需要拯救的時刻,送來了弩箭與炮彈!他們挑起戰爭、遷徙我們的民眾,踐踏烏薩斯的傳統、奪走了我們豐饒的土地,但他們仍未受到懲戒!
“望向陰雲籠罩的南方,我深知,那就是葉蓮娜未竟的事業。她的精神將與千千萬萬烏薩斯人同在!如果是她的話,她一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同胞遭受敵國的蹂躪!她一定不會放任感染者接受敵人的奴役!
“她是不朽的解放者!整合運動是不敗的解放之師!感染者是永遠不屈的解放之人!我們的敵人開始在邊境修築要塞、修築高塔、修築圍牆!他們要讓自由的風永遠吹不過烏薩斯的國境!他們要讓奴役在罪惡的國度世世代代的延續!
“就像曆史上一樣,核心圈的世仇們永遠不希望新興的烏薩斯、染指他們古老而罪惡的傳統!在過去五年的紛爭之中,我們也看到了,核心圈國家依舊想築起高牆,曾經,他們要將富饒隔絕在牆內,將貧困與匱乏留給我們。
“如今,他們要將奴役與歧視留在牆內,要用罪惡的高牆阻攔曆史洪流的前進!感染者的問題永遠不隻是烏薩斯的問題,永遠是整片大地的問題!在烏薩斯,感染者已經從古老的枷鎖之中解放,現在,我們要將解放帶給大地!
“戰鬥將繼續下去!葉蓮娜的精神將傳承下去!不朽的豐碑將鑄造下去!自由的國境將前進下去!我們會一直戰鬥,戰鬥,戰鬥!直到奴役在這片大地上徹底被消滅為止!直到我們的信念將貫徹在每一寸土地上!
“戰士們!朋友們!同胞們!我向你們承諾:高牆終將倒塌!信念終將綻放!核心圈國家對我們樹立的高牆終將倒塌!奴役與孤立的高牆將在整片大地上倒塌!高牆壓不住信念,高牆擋不住真相,高牆關不住自由!
“正如整合運動打破了烏薩斯的桎梏,整片大地的感染者也終將打破曆史的桎梏。整合運動還能像以前一樣戰無不勝嗎?整合運動依舊能締造傳奇嗎?這些問題,都將在我們的踐行得到回答!
“至少在現在,我認為,整合運動不可能對奴役視而不見!烏薩斯不可能繼續向世世代代的敵人妥協!為了子孫後代永遠不再受奴役的陰雲遮蔽,我必定將感染者的最大敵人在我們這代解決!前進吧,烏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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