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唯恐天下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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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97年6月3日,玉門城南,1743
    在聯絡地點處,陳一鳴繼續了解了這段時間城內工會的發展情況。
    “……這段時日,孟鐵衣前輩確實幫了我們很多。他憑著自己在各界的人脈、還有江湖中的威望,幫我們拉來了不小的隊伍。”
    “事態發展成這樣確實讓我始料未及。”
    “我們當時覺得,陳大哥你被官府逮捕了,所以我們肯定要找救兵。大家找到孟鐵衣前輩之後,有意無意地也就聽他指揮了。難道現在的局麵大哥你很不滿意嗎?”
    “有一種為他人作嫁衣裳的感覺,不過不滿意倒是談不上,我現在不也在利用孟鐵衣創造的局麵?你們繼續跟我講講,這段時間還有哪些勢力摻和進來了?”
    那人的回答有些出乎陳一鳴的意料:
    “山海眾。”
    “真的假的?是‘山海八荒,盡歸其主’的那個山海眾嗎?”
    “如假包換。”
    “他們主動聯係的?還是我們中有人牽線搭橋了?”
    工會的組織這段時間已經發展得雜亂而無章了,陳一鳴也知道,總有人不會被約束住、去整一些出格的事情。
    “……雖說是山海眾主動找上的門,但是孟老前輩默許了。”
    “不能這麽做。官府現在對我們的態度很明顯,因為我剛剛下了一趟冤獄,城內的問題又客觀存在,這是官府否認不了的。但是官府並不積極尋求解決問題,他著希望我們犯錯,然後名正言順地收拾我們,他們就等著我們‘多行不義必自斃’。”
    “那我們怎麽和山海眾交代?他們已經混進城裏了。”
    “想辦法安排他們與我見麵,人越齊全越好。我會讓他們走得整整齊齊。”
    “啊?”
    “山海眾在名義上與反賊無異,我們決不能扯上關係。這會讓官府有理由直接打擊我們。”
    “要安排人手去幫你嗎?”
    “我一個人就好,事以密成,語以泄敗。卷進來的人更多,行動失敗的概率也會上升。”
    “明白了。對了,陳大哥,有個人在這段時間也幫了我們不少忙,我覺得你們該認識認識。”
    “嗯?”
    1097年6月3日,玉門城南,1800
    “陳哥,這位就是範老先生,以前在宣政司當過差,最近一段時間也在想辦法讓我們和官府開展溝通……”
    陳一鳴伸出右手與老者握了握手。
    老者的住宅並不寬敞,用的也都是半舊家具,牆上掛的畫也並不起眼,泡出來的茶倒是挺香的。
    陳一鳴感覺這些半舊家具和裝飾畫在市麵上說不定值不少錢,有品位的人肯定不會選用過分張揚的奢侈品。
    “陳先生,久仰久仰,請上座,用茶。”
    老者對他很客氣。
    陳一鳴對茶確實不甚了解,不過他也喝得出來、這茶葉確實比仇白買的要好。
    寒暄幾句之後,兩人談話就進入了正題。
    “很感謝老先生對弟兄們提供的幫助。”
    “哪裏的話?如今玉門的宣政司依然沒有開始談判的跡象。官老爺的頭,哪能說低就低。”
    “我們還是希望能夠盡快解決問題,結束眼下的僵局,繼續拖下去、雙方的利益都會受損。保持對峙不是長久之道。玉門和別的城市不一樣,宣政司說了不算,隻有玉門將軍說話才算數。”
    老者點了點頭:
    “嗯,你們想從平祟侯入手,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負責行政的宣政司會礙於麵子,不願讓步。但平祟侯出於玉門安全的考慮,或許會主動介入局勢。要麽將你們這個組織一網打盡,要麽讓宣政司低個頭,這事就算過去了。”
    “說起來,左宣遼將軍在這座城的威望,堪比魏總督在龍門的地位了。”
    “你這話也有幾分道理,畢竟平祟侯在玉門已經任職數十年,坊間也在傳言,那是流水的宣政司,鐵打的左宣遼。平祟侯已經在事實上當了玉門幾十年的一把手了,這在大炎很少見啊。”
    “玉門終究以軍務為優先,這城裏可以沒有武林人士、沒有居民區、沒有工廠,但終究要有玉門守軍。這一座城市也算是為了守軍才建造起來的。正因如此,玉門的施政看似顛三倒四,一切都要給軍務讓步,以至於民生難有保障,到現在物資還需要龍門接濟。”
    “哦?你看得很透徹嘛,你在玉門生活多久了?看你的樣子……起碼不像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我在玉門三個月了。”
    “奇才啊。”老者不禁感慨,“有些人三十年都沒想明白的事情,唉……”
    “老先生過譽了。隻是大部分沒有刻意去思考罷了,在資質上,各人都差不了多少。”
    “就算每個人的聰慧程度差不多,但是能把自己的聰慧發揮出多少,那就天差地別了。能將常人的資質發揮個十之五六,那也算是人才,能發揮個十之八九,就算得上人傑了,能將常人的資質發揮出十二分……哈哈,那一定才通天地,堪比鬼神了。”
    陳一鳴仍有疑慮:
    “我常常會想,在泰拉,人與人的資質差得未免也太大了,比如壽命,比如力量……這樣的世道,常人到底要怎麽出頭?”
    “哪有說得那麽誇張?就拿長生者來說,大炎也有不少,但那都和常人無關,百萬人中也見不到一個。而且長生者大多也不參與俗務,不然大炎朝堂之上,早就全是老不死的怪物了。”
    “這倒確實,要是長生有那麽容易,各國元首早就搶破頭、去追求長生之法了。”
    老者忽然壓低了聲音:
    “我也就關上門和你說說,上一代的老真龍,年老昏聵之時,也想著尋覓長生,結果長生沒求得、先給自己染上礦石病了。都說真龍有天命在身,可是皇親國戚大家也見了不少了,能成才的多半是因為家境得天獨厚,這種族哪有說的那麽重要?”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哈哈,當我沒說。”
    “你這話說得好!王侯將相,哪有種可言?可是有多少人明白這個道理?”
    “不,在炎國,可能大家都這麽覺得。但是大家想的都是,王侯將相,能者居之,出身確實沒那麽重要了。至少在炎國,出身絕對沒那麽重要。但這就有了新的問題。”
    “哦?”
    “炎國人相信能者居之,也常常反過來相信,居高位者就是能者。沒能攀上高位的,那就是無能者。在炎國,出身不一定造就分化,但這樣的觀念造就了分化。”
    老者疑問:
    “為什麽這麽說?人人都信能者居之,哪還會有這樣的分化?”
    “無能者可以向能者轉化,無能者就當居於低位,有能者就當居於高位。這是自圓其說的。但倘若贏者通吃,身居高位者占據的優勢越來越大,卻不願意幫扶弱者,那處於低穀中的人就永無出頭之人——更致命的是,他們相信這一切全都是自己的能力不足帶來的。”
    老者微微點頭,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雖然炎國曾經在觀念上比鄰國進步,但如今……這種沒有徹底變革的觀念成為了後續變革的阻力。以烏薩斯為例,烏薩斯是赤裸的,毫不掩飾的,腐朽的,貴族製度。所有人都知道,烏薩斯已經爛得不能再爛,因此把他推倒重來,阻力是很小的。
    “大部分烏薩斯人過得不如意時,會想到,這也許是烏薩斯的問題。但在炎國,大部分人會優先選擇去想自己的問題。沒有名義上的貴族製度的炎國,遠比烏薩斯進步,但是這也導致了炎國想要更進一步、那就會比烏薩斯更難。
    “在烏薩斯帝國,人才上升的通道形同虛設,所以各方勢力都要打碎他。而在炎國,上升的通道宛如獨木橋,但這微茫的通道給了所有人希望,讓人們以為這一切足夠公平。淘汰百分之九十又比淘汰百分之九十九公平多少呢?”
    老者稍稍歎了一口氣:
    “我這鬱積在心裏幾十年的幽怨,到底說不清道不明,你幾番話給我講明白了。我老是縮在家裏,悶頭看些比我還老的書,到底是無用功,還是要多出去走走、多和你們這樣的年輕人聊聊啊。我卸任之後,對朝廷是越來越不滿了。
    “我是真想看到有人站出來,針砭時弊、直陳要害。有人像你們這樣鬧一鬧更好!我在古書裏看出來的道理是,天下有治亂,治亂交替,亂可生治,治久生亂。要是這‘治世’積弊越來越多,那就該亂一亂了,還能解決點問題。”
    “您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我恐怕不少人,都希望這大炎天下大亂。你在玉門還看不到多少這樣的人,但別處,真有不少鬱鬱不得誌之人,期盼來個亂世。有些人,甚至不是希望自己在亂世出頭,而是希望到了亂世、那些個達官顯貴也沒有好下場。”
    “……烏薩斯人用骨肉碰鈍了刀劍,用鮮血澆熄了煙焰,得到了一個從零開始的機會。他們不去消滅帝國,帝國就會來消滅他們。不過在炎國,社會問題並不尖銳,左宣遼看樣子也並不是無法對話的人物。”
    “如果和平的方式走得通,沒人會希望訴諸暴力的……”說著說著,老人看了一眼時鍾,“今日和陳老弟相談甚歡,我也受益匪淺,不知陳老弟吃過晚飯沒有?”
    陳一鳴婉言謝絕了邀請,馬上天要黑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答應仇白天黑的時候就回家,他可不想讓這位好姑娘再提心吊膽了。
    1097年6月4日,玉門城南,2317
    和山海眾約定好的時間到了。
    他們似乎是借助送貨的渠道偷偷入城的——會麵地點就選擇一處倉庫。
    玉門對於入城物資的管控特別嚴格,正因如此,也催生了對於走私的需求。
    常規的進口渠道並不能滿足全城居民的需要,甚至一些軍士自己也需要更加“多樣化”的商品。
    走私者大多往返於龍門、玉門之間,不少膽大的人已經賺的盆滿缽滿了。
    本就存在的需求無法抹除,過分嚴格的法律也有其自身的漏洞。於是在灰色地帶之中,執法者也與走私者達成了巧妙的動態平衡。
    這個灰色地帶也許將一直存在,直到它爆出驚天大雷,然後被玉門“順理成章”地取締。
    “你就是陳一鳴?”
    倉庫邊上走出了一個蒙麵人。
    “是啊。”
    “來交接也不知道遮著臉。”
    “無所謂,你們來了多少人?”
    “進城盤查得緊,來的人不多,不過我們進來了,日後也能接應更多兄弟。你們想在玉門鬧事,我們也可以幫幫場子嘛。”
    “嗯……這一次來的人,我想都見見,畢竟以後還要合作。”
    “進來說話。”
    陳一鳴跟著蒙麵人翻進了窗戶。
    漆黑的倉庫之中,堆積的貨物並不多。
    “好了,就在這邊說話。”
    蒙麵人停了下來,然後轉身繼續說道:
    “我們對彼此的底細還不清楚,所以不可能立馬在你麵前露麵。畢竟你也有可能是官兵的臥底。”
    “我被關進牢裏打了一個月,怎麽還成臥底了?”
    “說不定你被打得服軟了,然後自願給官兵當臥底呢。”
    陳一鳴好像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倉庫裏是不是還有別人?你們來的人應該不會太多,難道都在這個倉庫裏了?”
    “哼,我們是想看看你的誠意,你要是不老實,現在我們就一擁而上,把你……”
    陳一鳴突然伸出左手死死地扣住了那人的腦袋,劇烈的疼痛讓對方失聲慘叫。
    “都他媽給我滾出來,不然我現在就捏爛他的腦袋!”
    “快……快出來吧……快點啊!”
    潛伏於陰影之中的山海眾主動現身,朝著陳一鳴圍了上來。
    “你……你是……啊!你有什麽條件,可以說一說……”
    陳一鳴沒理他。
    手掌中的人頭如同一個破裂的西瓜炸開——陳一鳴也不想搞成這樣的效果,隻不過他低估了這副義肢的力量。
    敵人還在抽刀,陳一鳴立刻以義肢為媒介施了法,周遭的人體被施加了強大的引力、紛紛朝著他飛來。
    然後是……
    讓凝聚的寒流瞬間釋放,炸裂的冰環將這群烏合之眾崩得七零八落。
    “嘖,這個樣子也太糙了,如果是葉蓮娜的話……應該都能保存全屍。”
    氣喘籲籲的陳一鳴並沒有歇著,他還有一項工作——毀屍滅跡。
    這也是塔露拉最擅長的手法,每次“不慎”和糾察隊發生衝突之後,塔露拉總能把現場偽裝成宛如意外的火災。
    雖然這沒有什麽意義,後來敵人遇到火災都會第一時間懷疑塔露拉。
    但在玉門,這樣的行為就有意義了。
    剛被凍成碎渣的屍塊又燃起了大火,隨後火勢蔓延到了堆放的貨物之上。
    陳一鳴順手拿了一個袋子走,這是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咖啡豆,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了。
    翻出倉庫之後,一切都如此幹淨。
    理應不會有人察覺。
    可陳一鳴發現了幾瓣桃花突兀地飄過了眼前。
    一個看著不男不女,扮相詭異的人擋在了前方:
    “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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