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彌賽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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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97年6月4日,玉門城南,2338
    來者手持黑金長刀,容貌秀麗,可是身材未免太壯實了,看上去比仇白還要壯一圈。
    陳一鳴一時沒辦法判斷對方的性別,但他知道,對方並不希望立即殺死他。
    這個人可以悄無聲息地站在自己的麵前,也可以悄無聲息地給自己捅刀子。
    這大概率是另一隻巨獸的代理人。
    很像是“睚”。
    想到這裏,陳一鳴沒有那麽緊張了,他將順手拿來的一袋咖啡豆扛到了肩上:
    “你誰啊?”
    對方開門見山:
    “我是睚,本質上與你認識的朔並無不同。”
    “哦?這麽痛快?”
    “拐彎抹角是人類的毛病,‘歲’和人類打交道太久,這樣的毛病也變多了。”
    “怎麽看起來是你的毛病更大?你應該被炎國折騰得挺慘的吧?我剛才還殺了你的手下,你還想和我好好談談,普通人也受不了這樣的氣吧?”
    “我不在乎他們的命,我也不在乎他們的崇拜,山海眾熱愛的是自己臆想中的‘巨獸’。對於我來說,他們的最大價值就是讓我潛入了玉門。”
    “你又是怎麽確定,我和‘歲’有關係呢?”
    “你的手臂。”
    “好吧……你要和我談什麽?”
    “我與炎國有千年的仇,你也在反對炎國,我們可以談談。”
    “你不是瞧不起凡人嗎?”
    “……有些人是如此強大,他們創造的偉業連巨獸都無法比擬,那我不再會將他們與凡人視同。”
    “哦,辯證地歧視人類,我懂了。”
    “你們用的詞語叫‘歧視’,但據我了解,這是指基於情感偏好的貶低。”
    “還有基於統計性的歧視。”
    “我知道了……但我貶低人類,不是出於情感上的偏好,從來隻是因為他們中的部分群體軟弱且短視;對於非人的存在,如果他們同樣地軟弱與短視,我也會看輕他們。我隻尊重‘強者’,這很好理解吧?”
    “那你‘尊重’此刻並不強大的我嗎?現在你要殺死我,估計費不了多少力。”
    “我倒要問你,那日擒拿你的豐蹄漢子,現在你有十足把握能贏他嗎?對上十個那樣的漢子,你又有幾分勝算?”
    “……”
    “但十個那樣的豐蹄漢子,綁起來也不如你一個人破壞力強。他隻懂得對三公、對聖上卑躬屈膝,隻懂得奉命行事;有再高的武功,也和那些真龍的禁軍一樣,宛如奴才。
    “我想,凡人為了穩固自己的權力,還是動了不少心思的,他們讓武功蓋世的人掌不了大權,掌大權的人沒有獨步天下的武功,不然一個兩個都像炎武那樣,去當個土皇帝了。”
    魏彥吾的真名,本應塵封在曆史之中,不過總有一兩個老不死的,把他的過往都記住了。
    睚看向了眼前的陳一鳴,又繼續論述:
    “我很羨慕烏薩斯。他們做到了能者居之,這炎國也應如是,真龍的位置為何非要一個既不長壽、也無遠見、更無武力的人坐著?強者為尊應讓我……”
    一提到烏薩斯,陳一鳴心裏頓時冒出了一股無名火:
    “真要強者為尊,這炎國也遠遠輪不到你!”
    “你說得對,真正的強者,此刻卻甘心受朝廷的奴役,而他甚至都不覺得這是奴役,他甚至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現狀。這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的。”
    “老畜牲,要我幫你給他帶個話嗎?”
    睚似乎覺得對方的稱呼也沒什麽不對:
    “不用了。這事關千年的恩怨,我必將親自問個清楚。”
    “哦,那你現在要去重嶽麵前送死嗎?”
    “他叫朔,人類加在他身上的名號宛如羞辱——而他將這種羞辱甘之如飴。我會在幾個春秋內,找他把一切都談個清楚。”
    “你如果這麽想,那你們不可能有共同話題了。我懶得評價你的生存方式,但是你要是都不願意再深入了解了解人類,那你隻會處處碰壁的。”
    “你的意見,我會考慮……”
    “嗯?你對我有些客氣過頭了吧?”
    “我曾全力以赴,去撼動這玉門的磚牆,我留下的那幾處烙印,隻經曆了數年就被修補。那時候的我,也驅使著一些足夠強大的同類,但在炎國與歲麵前,節節敗退。
    “而你,憑借殘缺的軀體、憑借羸弱的力量,沒有借助其他巨獸的偉力,驅使的也隻是玉門城中的常人,卻讓這座炎國最引以為豪的要塞出現了裂隙。
    “隻憑意氣用事,隻會橫衝直撞,隻能故步自封,這樣的做法、在人類之中都算最愚蠢的,我不會那麽做的。我應該多像你這樣的人類學習,那樣我才能戰勝亙古的仇敵。”
    睚的心平氣和讓陳一鳴有些驚訝:
    “我都差點忘了,你現在也在利用山海眾的蠢人,那這麽說來,你確實一直在進步……這倉庫也燒了半天了,馬上就有人要來了,你還有什麽要講的?”
    “我希望你繼續分裂玉門。”
    “我不想這麽做,這麽做也很麻煩,我是準備見好就收的。”
    “……”
    見對方不說話,陳一鳴直接挑明了:
    “要談條件,總得給我好處吧?我隨時準備從炎國抽身,沒有意外的話,我不願意再惹額外的事端了。”
    “……如果這次你又被捕了,我承諾,我會為你提供營救。”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如果我執意拒絕你,你會殺了我嗎?”
    “你不願長久留在玉門,那我也沒有繼續留在這裏的必要,我會等下一個時機——我不殺你,不隻是出於尊重,我殺死過很多值得敬重的炎國人。我不攻擊你,僅僅是因為你是望的棋子,而望,終究會讓炎國出事的。”
    睚輕飄飄地離開了,如同一片飄走的花瓣。
    陳一鳴也趕緊加快了腳步,離開了案發現場。
    1097年6月5日,玉門,121
    陳一鳴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床邊。
    仇白乖巧地側躺著,早已為他預留好了空間。
    不知不覺,似乎兩人同床共枕已成默契了。
    陳一鳴剛上床,就感受到了仇白溫暖而略顯粗糲的手掌。
    在不言之中,陳一鳴細細品味著手與手之間溫暖的傳遞。
    “我還以為不會弄醒你呢。”陳一鳴似乎有些抱歉。
    “你沒回來,我就不踏實。”
    “不至於吧,難不成今年二月份之前、你都沒睡過好覺嗎?”
    仇白麵帶笑意:
    “那能一樣嗎?”
    “好好睡覺吧。”
    陳一鳴吻了吻她的耳邊,帶著茸毛的鹿耳劃過他的臉頰,弄得他臉上發癢。
    “你喝酒了?”
    “對,晚上又殺了幾個人。我現在身上聞不到血腥味了吧?”
    “還是有一點的,有點像從肉攤裏走出來的味道。”
    “我還以為洗的很幹淨了……你給我買的那件白襯衣,我不得不丟掉了。”
    雖然房間一片漆黑,但是陳一鳴仿佛能看見靈動的雙眸正在閃光。
    “怎麽了?”
    “全被血浸透了。”
    屍體的殘渣確實不容易清洗。
    “你受傷沒?”
    “沒有,就是有點累。然後還去喝了一點。”
    “你心理負擔很大嗎?”
    像往常一樣,仇白偎在了他的懷中。
    陳一鳴用手指摩挲著鹿角的分叉。
    “那幾個人死的有點慘,一瞬間在我身邊全部炸開了。”
    “你應該見慣了這樣的場麵吧。戰場肯定比這凶險。”
    “對,所以我每次……都有點難受。我不是天生就冷血的人。”
    “你從來就沒冷血過啊——雖然你的手腳總是比我冰涼。”
    仿佛職業病一般,陳一鳴又開始了科普:
    “埃拉菲亞的體溫一般高於37度,烏薩斯的體溫常常低於34度……那幾個人的碎片撲到我臉上時,我能明顯感到熱量。”
    “他們……”
    “他們是山海眾。”
    “那他們確實死有餘辜。我曾經在新聞看到過,那些狂熱的信徒,為了表示自己對於巨獸的虔誠,居然用人質進行活祭……一回想起新聞裏的照片我就吃不下飯。”
    “嗯……我還在想,到底是什麽的原因,能催生出山海眾這種群體……”
    “哎呀,小救星,你就不要想東想西了。你想的太多,腦袋會冒煙的。”
    “為什麽這麽稱呼我?”
    “你不是自比過‘救世主’嗎?叫你大救星也行,但你又沒那麽老,所以我就叫你小救星。”
    這個稱呼的詭異之處在於,它會讓陳一鳴想起一部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會守在電視機前,專門等那一部有小救星登場的動畫。
    有創界山,有神龍,有彩虹,還有每個人都有的一顆善心。
    主題曲曾鐫刻在他的腦海裏,但身處異世界的他,居然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
    “咋了?”仇白輕輕拍了他的胸脯。
    “困了。”
    仇白一邊伸手試探,一邊壞笑道:
    “我怎麽感覺你狀態不錯呢?”
    “你別亂摸,不是那樣的。”
    仇白不依不饒:
    “你正常情況會這樣嗎?”
    “你不懂。你年紀還小。”
    “那你也不跟我講講?”
    “喝了酒,又犯困的時候就會這樣。別弄了,先睡覺,我們明天早上……”
    仇白任性了起來:
    “不行,我現在就想試試。”
    “等我狀態好一點吧,讓你的體驗也好一點。第一次很重要,我希望能提供最好的。”
    仇白感覺哪怕不開燈、一鳴也能看見自己紅彤彤的臉龐了:
    “那你……和你的……那時候怎麽樣?”
    陳一鳴居然聽得懂:
    “我們在那之前磨合了好久,畢竟她是個感染者。”
    他也沒想到仇白會這麽主動,和平時反差真的很大。
    “現在就來,好不好?”
    “看來我不同意、你也不會讓我好好睡覺了。”
    “嘿嘿……你開燈幹嘛?”
    仇白忽然有些害羞了。
    “我不習慣關著燈。”
    “能不能別……”
    “現在,聽我的還是聽你的?”
    1097年6月6日,羅德島本艦,1419
    凱爾希麵不改色地盯著大屏幕。
    她的語調依舊沉穩,內容仿佛是在誇獎一個孩子:
    “你適應工作的速度很快,看來記憶的缺失並沒有對你的工作能力造成顯著影響。你這次的應對策略甚至可以用出色來形容;我可以毫不過分地說,依我現有的記憶與知識體係判斷,即便是記憶未明顯受損的你,處理方式也並不會比現在高明太多。”
    “……”
    麵對凱爾希的長難句,阿米婭顯然聽了更開心:
    “太好了,博士……哦不,雖然這件事的起因令我很悲痛……但我是說,我對你能夠勝任這麽多工作,還有羅德島這段時間的成就,我都很高興……雖然犧牲同樣令我難過……”
    博士點了點頭:
    “不必多說,阿米婭,我能理解你複雜的情感。無論如何,羅德島都迎來了成長。”
    凱爾希完成了記錄,封存了這部分關於博士的數據之後,將存儲器帶走了。
    “博士,接下來,會議室交給你。我必須再次提醒你,必須謹慎考慮對於離群的整合運動幹部的態度,任何操作不慎都會導致天平的傾覆——尤其是對於伊萬·伊萬諾維奇的答複,就現有的局勢而言,我們給予他哪怕一個信件的回複,都是風險極高的博弈。”
    “我知道,風聲過去之前,羅德島不會嚐試接觸他。”
    凱爾希離開後,博士坐在了主席,其他參會人員陸續進場。
    “別以為我沒聽見,你們還是準備裝死是吧?”
    弑君者兩手撐在會議桌上,態勢咄咄逼人。
    博士回應了她:
    “請息怒,弑君者……如果羅德島不裝死,皇帝的利刃會讓我們真‘死’。內衛踏上別國的土地之前,會慎之又慎,但羅德島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的領土,這會讓烏薩斯針對我們的行動變得毫無道義負擔。”
    陳暉潔欲言又止,她在情感上很傾向於立刻給予陳一鳴幫助,理性告訴她,現在必須蟄伏。
    但她還是開口了:
    “烏薩斯當局一定會不遺餘力地追殺一鳴哥,他的處境很危險。我覺得我們可以隱瞞他的身份,然後讓他在羅德島接受庇護。”
    博士給出了判斷:
    “烏薩斯聯邦不會貿然在鄰國境內組織大規模武裝。正如我之前的分析,如果烏薩斯對羅德島產生了懷疑,那我們是無力對抗國家機器的力量的。而他繼續待在炎國,大國之間的均勢能夠確保他此刻處於相對安全的環境。我認為炎國當局也不會為難他的。”
    史爾特爾這時才姍姍來遲,她坐在了陳暉潔邊上,遞給了陳一個杯子。
    “你吃嗎?”
    “這是什麽?”
    “奶昔。”
    “熱量太高了,我不吃。”
    “我吃。”弑君者毫不客氣地去夠杯子。
    “不給你,我要給阿米婭。”
    史爾特爾把奶昔推給了桌子對麵的阿米婭。
    “啊,謝謝你,幹員史爾特爾……”
    阿米婭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接過了奶昔。
    因為她確實感覺自己犯了錯,在那一瞬間,她總覺得稱呼對方為“幹員史爾特爾”太生疏了,要是叫她“史爾特爾姐姐”、又感覺關係沒到那一步,叫“史爾特爾小姐”……史爾特爾好像也沒有那麽成熟。
    “不對,現在是會議時間,幹員史爾特爾,請不要再吃東西了。”回過神來的阿米婭立刻義正言辭地提醒。
    “奶昔要是化了怎麽辦。”史爾特爾還有些懊惱。
    到最後還是弑君者拿過了杯子:
    “我不是你們的幹員,這些條條框框約束不了我。”
    她一邊吃,一邊承受著史爾特爾敵意的目光。
    “言歸正傳吧。”臨光發言了。
    “對了,幹員臨光。”博士提起了另一個話題,“根據雙邊的兵力調動情況和金融市場的觀察,卡西米爾與烏薩斯的戰爭預計會在一周內爆發。你要回到家鄉嗎?”
    臨光搖了搖頭:
    “如果這是國與國的戰爭,我一個人改變不了什麽。我隻知道,如果真正的霜火還在,他會支持和平,他才是能夠改變國際局勢的人。”
    “但如果他不在自己的職位上,他的影響力不會超過擁有耀騎士頭銜的你。”
    “對,所以我認為,我們必須幫助他回到自己的職位之上。”
    “目前看來,這是幾乎不可能的。prts向你們展現過可能性。”
    耀騎士想說一些話來提提勁,但是她又覺得,在這樣的局勢下,盲目樂觀也並無用處。
    她和閃靈、夜鶯一樣,靜靜地坐在桌邊開始了沉思。
    角落裏的伊桑發話了:
    “照這個樣子,不如在國外重新建立一個整合運動好了。”
    “你一個叛徒神氣什麽?”弑君者立刻指責道。
    “啊,我不是叛徒,我隻是被裁員裁掉了而已。烏薩斯聯邦不需要我這麽懶散的士兵。”
    “瞎說!伊萬諾維奇出事之前,你就當逃兵了吧?”
    “抱歉,我實在不想再天天吃圖桑卡和幹得要死的列巴了……”
    弑君者剛想上前逮住他,伊桑就一溜煙消失了。
    “襲擊幹員?不允許。”
    一把小刀忽然劃過弑君者的麵前,幸好弑君者抽刀夠快。
    金屬的碰撞瞬間摩擦出了火花。
    “你這個該死的狼崽子!”
    弑君者瞬間炸了毛,和那個突然出現的小紅帽扭打在了一起。
    整間會議室頓時濃霧彌漫。
    “咳,咳!快去管管她們,快把她們拉開……陳警官?”博士嚐試使喚在場的幹員。
    “我不是警官。”
    陳暉潔聽說過兩人的過節,確切地說,自從弑君者來到羅德島之後,隔三差五就遭到紅的主動挑釁——她對這個小紅帽一點好感都沒有。
    “紅,快住手!”阿米婭不想對夥伴們使用法術。
    “假狼住手,紅才會住手。”
    “你以前的那股狠勁呢?你要是殺誰來著!”
    在速度與出招頻率上,煙霧中的弑君者都處於下風。
    但是她對眼前的人充滿了厭惡,恨不得拚著一死、也要把她拿下。
    “我會殺了你的師傅,我會殺了所有的狼,你不是狼,所以我隻會擊敗你,不會殺死你。”
    “你再講一句試試!”
    閃靈還在閉目養神,耀騎士在觀察兩人的戰鬥方式,而夜鶯在觀察閃靈。
    啪的一聲,會議室的大門徑直倒下。
    “是哪個孩子說要打打殺殺的?”
    煌一手提起一隻,將戰場瞬間隔開了。
    “精英幹員煌,你支援得很及時。”
    “博士,別那麽生疏嘛,誒誒誒,別動了!不然就要讓你們兩個吃點苦頭了。”
    高大的菲林將兩人分得更開了,她還晃了晃左手上的小紅帽。
    “咻……紅的刀,比不過煌……”
    弑君者真的生氣了:
    “你們這個破地方,治不好病人,管不好手下,連……連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的勇氣都沒有!”
    她說著說著,眼裏泛起了淚花。
    “柳德米拉。”
    陳暉潔過去摟住了弑君者,在這裏,她已經是弑君者僅存的熟人了。
    陳摸了摸弑君者柔順的紅發,但是並沒有安撫住她的情緒:
    “明天。明天我就回敘拉古,那裏還有人需要我。反正你們這裏不需要我,烏薩斯也不需要我。”
    煌察覺情況不妙,趕緊提著不安分的紅走了。
    耀騎士也去安慰柳德米拉:
    “我們可以在這裏等霜火回來,等他回來,我們……”
    “你跟那個黑套頭說去!他說要考慮大局,他說要怕這怕那。等到伊萬諾維奇回來了,也不知道我們這些老夥計還能剩幾個……”
    “別哭了,我也很難過。”
    陳暉潔微微抬頭,抑製著淚水。
    史爾特爾也保持了難得的文靜:
    “他再不回來,我會不會忘了他?”
    閃靈終於說話了:
    “塔露拉出了事,也有我的責任。”
    夜鶯補充:
    “是我們的責任。”
    博士鎮靜地坐在原地:
    “我確實將你們的想法當作一個可行的方案去建模、去論證、去模擬,正因我嚴肅地對待了你們的方案,所以,我也必須對你們實話實說,我也必須如實地向你們分享prts的結果。
    “不然的話,我會像一個演說家、一個政治家那樣,去慫恿你們參加一場沒有希望的鬥爭。你們與霜火的關係密切,我可以理解。盡管你們當中大部分人隻是和羅德島有暫時或關係,
    “但我仍不希望你們的生命與健康受到威脅,你們在這艘艦船上生活一天,我就要對你們盡一天的賓主之誼。在局勢變化之前,或者在更具可行性的方案誕生之前,羅德島不會提供實際支持。”
    “但是,博士……”
    “怎麽了,阿米婭?”
    “在很多年前,我們去過一次烏薩斯,但你一定不記得了。”
    “我不記得,但你和我訴說過這個故事。我們見過了霜火和塔露拉,我們無所不談。在那個時候,沒有多少人相信,他們能從一個幾近報廢的城鎮中走出,最後入主聖駿堡。”
    “嗯,博士果然記得我說過的話。那個時候,阿斯卡綸姐姐也在,暴行小姐也在……啊,說得太多了,但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回到羅德島之後,你和我說過的事情。”
    “嗯?”
    “你說過,prts的中期演算是很少有差錯的,但是在1092年的數據庫前後,接連出現了重大偏差。”
    “這部分的數據現在估計隻有凱爾希醫生有權限訪問了。”
    “嗯,當時博士說了最令我震驚的一句話……你當時說,波及整片大地的演化變動,隻是一個‘小人物’泛起的漣漪。當然,那個改變一切的變量,早就不算小人物了。我想,如果他回到了這裏,prts會不會給出截然不同的結果呢?”
    “很有用的信息,謝謝你,阿米婭。各位,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吧,我很抱歉發生了如此不愉快的事情。”
    會場中的陸續離開後,博士依舊留在原地。
    “你潛伏很久了,有話為什麽不直接和我說呢?”
    通風管道前的氣體逐漸凝結。
    阿斯卡綸舉著袖刃出現了:
    “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我不可能靠自己的觀察力發現你,隻有通過足夠精密的儀器,才能探測到空氣的些微異常……比如你看,這個時段房間中的二氧化碳變化量、氧氣變化量明顯與人數對不上,同時,二氧化碳含量異常的時段明顯與濕度等指標異常的時段重合……”
    “即便你能發現我,但在發現之前,我已經能割開你的喉嚨上百次了。”
    “是啊,那你為什麽不這麽做呢?”
    阿斯卡綸的袖刃微微顫抖: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是無法像你一樣,能隱藏得這麽不留痕跡。明明你什麽法術也不會,但是你就是能將巴別塔的事情撇得一幹二淨。原本我還會想,即便查不到任何數據中的痕跡、物理上的痕跡,那我也可以拷問你……讓你供認一切罪行!
    “但是,凱爾希的醫學報告是真的,你這樣的人,居然是真的失憶了。你在犯下了滔天的罪惡之後,居然還有這種手段來逃脫最後一種可能的製裁方式!憑什麽?那麽多生命,那麽多人的理想,都無可挽回地逝去了,你卻能有一個從零開始的機會。”
    “……”
    “最荒謬的是,不用你說,不用凱爾希說,不用阿米婭說,我也能知道,你能活著、你還能重新開始,這全是殿下的意思。隻有她可以這樣處置你……她決意留下你的生命,那我不再會剝奪。但我的怒火永遠不會消逝。
    “她對你越是慈悲,越是包容,越是寬恕,我就越是憤怒,這樣的殿下,為什麽遇上了這樣的你?她知道我的忠誠,也知道你的惡意,但她就是這樣處置了你,我被活生生地剝奪了複仇的權利,眼睜睜地看著你享受著她的贈與。”
    “……現在,你想要我怎麽做?”
    “殿下希望你,自己去選擇,自己去探索,自己去見證……我理應追隨殿下……”
    “還是要我自己選擇嗎?”
    “但這一次不一樣。我不會隻成為殿下的影子,她對我另有期待……我以過往的罪債命令你,去贖罪。她曾想為這片大地建立一座能夠溝通一切的通天之塔,而你必須也要這麽做。”
    “我們一直都在嚐試這麽做……如果我過去犯了什麽錯,我也不認為我能夠逃脫懲罰。從零開始,也並不隻是機會,也許我本該一死了之、獲得解脫,但是我要用餘生、去擔起更多責任。”
    “我在這些年,見到了一個能夠真正背負一切的人……他或許正是建成通天之塔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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