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未愈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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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風沒有回應葉勁瀾的回答。
    他隻是背對著那對給予他生命卻又缺席了他整個前半生的父母,在門口那片被走廊燈光切割出的明暗交界處,留下了一句冰冷而突兀的話:
    “既然你們回來了,就去養老院,看看外公外婆吧,哪怕…… 隻是遠遠的看他們一眼!”
    說完,他沒有絲毫停留,甚至沒有側頭再看一眼,徑直邁步而出,走向門外肅立的周毅。秦清瑤立刻跟了上去,經過周毅身邊時,低聲道:“周處長,還要麻煩你,送我們回去。”
    周毅看著楚風略顯蕭索的側影,又瞥了一眼病房內輪椅上雙眼微微紅腫的楚雨晴,以及葉勁瀾臉上那混合著痛苦與一絲開懷的複雜神情,最終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好。”
    回程的路,比來時更加壓抑。
    三輛黑色的防暴 suv 再次撕裂雨幕,沉默地穿行在濕漉漉的城市道路上。楚風靠在後座,臉完全隱沒在車窗映照的、飛速倒退的模糊光影之中。秦清瑤緊挨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散發出的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息。她伸出手,輕輕覆在他放在腿上的手背。
    周毅坐在副駕,透過後視鏡看著後排的兩人,幾次欲言又止。他想說些什麽,關於他了解到的那兩位 “國士” 這二十七年來的煎熬,關於楚雨晴那雙再也無法站立的腿背後慘烈的母愛,關於葉勁瀾在秘密基地裏無數次對著兒子的懺悔…… 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堵在喉嚨裏。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這個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 “龍魂” 兵王,此刻內心的戰場,比任何槍林彈雨都更凶險。他最終隻是無聲地歎了口氣,將目光投向車窗外同樣沉默的雨夜。
    車子駛入小區,停在單元樓下。
    “楚風同誌,秦警官,到了。” 周毅的聲音打破沉寂。
    楚風睜開眼,眼底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鬱。他沒有看周毅,也沒有說話,直接推開車門,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邁入雨中。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肩膀。
    秦清瑤對周毅匆匆道了聲謝,快步追了上去。周毅坐在車裏,看著兩人走進單元門的背影,又在原地停留了幾分鍾,才示意司機離開。
    推開家門,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瞬間驅散了身上的濕冷,卻驅不散楚風心頭的陰霾。
    他沒有開客廳的大燈,徑直走向沙發,沉重的身體陷進柔軟的靠墊裏。客廳裏隻有一盞小小的夜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勾勒出他緊繃的輪廓和半邊隱在陰影裏的臉。
    秦清瑤換了拖鞋,她沒有立刻開燈,而是走到楚風身邊坐下。
    她輕輕握住楚風的手,帶著試探的語氣,輕聲喊道:“楚風……”
    “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們。” 楚風的聲音突兀地在夜燈的光暈中響起,他沒有看秦清瑤,目光無神地盯著窗外的雨夜。
    “我知道。” 秦清瑤握緊他的手,試圖將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
    “我知道。他們的苦,他們的犧牲,他們的不得已…… 我聽到了,也感受到了。她…… 她為了我,真的是連命都不要了。” 楚風回想起葉勁瀾描述的那個血色除夕夜,楚雨晴用剪刀剖開自己腹部的畫麵,心髒依舊一陣抽痛。
    “可是清瑤,” 楚風猛地轉過頭,眼底深處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楚與無助,低聲吼道:“這二十七年,誰來麵對我?誰來麵對那個在孤兒院,在學校,被嘲笑是‘野種’的孩子?誰來麵對那個在部隊裏發了瘋一樣訓練、隻想證明自己不是累贅的新兵?誰來麵對那個在‘龍魂’執行任務、子彈擦著頭皮飛過去時,想著‘死了也好,反正沒人會在乎’的瘋子?”
    他的聲音壓抑著,但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秦清瑤的心上。
    “他們為國犧牲,是國士,是英雄!我理解!我甚至…… 可以敬佩!但這理解,這敬佩,能填平我心裏那個窟窿嗎?” 楚風的手無意識地抬起,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那裏真的有一個無形的空洞在灼燒,“二十七年的委屈、怨恨、還有…… 還有那種被拋棄的恐懼,它們早就長進我的骨頭裏了!不是今天聽一個故事,流幾滴眼淚,說一句‘原來如此’,就能抹掉的!”
    楚風無力地仰倒在沙發上,聲音裏充滿了疲憊和一絲無助的諷刺,自嘲道:“為什麽?為什麽過去的二十七年他們都沒有出現,在我早已平靜,不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又為什麽出現在我的麵前,告訴我二十七年殘酷的真相,告訴我他們有多麽愛我呢!”
    “楚風!別這麽說!” 秦清瑤心疼地打斷他,雙手捧住他冰冷的臉頰,強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你不能這樣想!他們不是不想認你!是‘斷線’!是最高指令!他們這二十七年,一直在最深的陰影裏為國家工作!他們不是不想,是不能!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那份檔案裏的‘失蹤’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們今天能出現,能告訴你真相,已經是冒了巨大的風險,動用了最高的權限!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他們的心意嗎?”
    楚風看著秦清瑤眼角的淚水,那裏麵滿是心疼。他將秦清瑤摟進懷裏,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沙啞地說:“我知道…… 清瑤,你說的我都明白。理智上,我都明白。可是……” 他摟緊她的手臂微微顫抖,“可是這裏……” 他再次用力指向自己的心口,“這裏過不去!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們!叫一聲‘爸’‘媽’?我張不開嘴!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去親近?我做不到!可恨他們?怨他們?在知道了那個雪夜之後…… 我又覺得自己像個混蛋!”
    巨大的矛盾和撕裂感充斥著他的內心。理解與怨恨,敬佩與委屈,血脈的牽引與二十七年的疏離…… 無數種激烈衝突的情感在他胸中翻江倒海,找不到出口。
    “那就先不要麵對!” 秦清瑤用力回抱著他,柔聲道:“沒人逼你現在就必須原諒他們,接受他們。他們等了二十七年,也不差再多等一段時間。楚風,你需要的是時間!需要時間去消化,去整理,去把那些長進骨頭裏的東西,一點一點地…… 理清楚。”
    她抬起頭,在昏暗中凝視著他痛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就像你剛才對他們說的,讓他們先去見外公外婆。這已經是你邁出的第一步了,不是嗎?你在試著…… 給他們一個機會,也在給你自己一個緩衝。這就夠了!剩下的,交給時間。”
    楚風將臉深深埋進秦清瑤的頸窩,感受著她身上溫暖且熟悉的氣息,那是一種能暫時隔絕外麵冰冷風雨的港灣氣息。他不再說話,隻是更緊地抱著她,身體細微地顫抖著,像一個迷路許久終於找到依靠的孩子。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小了些,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玻璃。
    過了許久,楚風沙啞的聲音才從秦清瑤的頸窩裏傳出來,帶著濃濃的鼻音:“清瑤……”
    “嗯?”
    “謝謝你… 還在我身邊,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