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了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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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客是僧人,雖是寒冬,仍然著一件甚是單薄的灰色僧衣,笑盈滿麵,若彌勒佛,雙掌合什:“老居士,了元僧人又上門聒噪了。”
    老夫人慌忙還禮:“大師來訪,老嫗未及遠迎,實在失禮。”
    王棣認識這了元僧人,便是數年前見過的蘇軾的好友佛印。他想了想有關此僧的記憶,也是不敢怠慢。
    佛印,江西浮梁人,俗姓林。法名了元。神宗皇帝欽仰其道風,贈號“佛印禪師“。
    其自幼學習儒家經典,三歲能誦《論語》、諸家詩,五歲能誦詩三千首,長而精通五經,被稱為神童。
    蘇軾謫黃州時,佛印住廬山歸宗寺。二人常相往來,過從甚密,稱為至交,且應酬文字很多,樂為人所傳誦。
    如蘇軾作《戲答佛印》詩曰“遠公沽酒飲陶潛,佛印燒豬待子瞻。采得百花成蜜後,不知辛苦為誰甜。”借東晉陶潛與慧遠的故事以喻自己與佛印,體現了二人之間深厚的友誼,足見意氣相投,百無禁忌。
    了元雖被封禪師,卻無絲毫得道高僧之莫測高深感,遊戲人間,最喜遊山玩水。
    這不,大師去歲離開歸宗寺,往山東走了一圈,得知蘇東坡出知杭州,又一路遊賞著要去探望好友。隻因近一月來風雪所誤,耽擱了行程,幹脆走走停停,待回揚州過了年再去往杭州。
    老夫人與禪師探討了一番佛理,有些犯困,自去休憩,留王棣及王旁、王旉等待客。
    過不多時,王安禮聞訊也回了半山。
    二人與蘇軾皆是好友,平素亦有書信往來,卻也數年未見,免不了“互訴衷情”一番,但話題終究離不開蘇軾。
    王安石黯然道:“子瞻素來直言,此次又為此所累,徒呼奈何。”
    “今將變今之禮,易今之俗,又當發民力以治宮室,斂民財以食遊士。百裏之內,置官立師,獄訟聽於是,軍旅謀於是,又簡不率教者屏之遠方,則無乃徒為紛亂,以患苦天下邪?”了元誦了一段,歎道:“當年王丞相主張變法,東坡上奏折反對,言變法之舉太過急近,於國於民無所裨益,因而被貶黃州。”
    王安禮默然,這段往事他自是明了的,其時他也上書反對變法。
    了元又說:“然東坡居士與半山居士並無私人恩怨,且為神交摯友。當年在此地可是頗多唱和。”
    “政見相左罷了,與人格無關。”王安禮點點頭,慨然說道:“元佑元年七月,子瞻奉敕祭西太一宮,見家兄題在壁上的一首六言詩,詩言‘柳葉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東西。今日重來白首,欲尋陳跡都迷’。子瞻不禁感慨係之,遂提筆寫了《西太一見王荊公舊詩偶次其韻二首》……”
    “秋早川原淨麗,雨餘風日晴酣。從此歸耕劍外,何人送我池南!但有樽中若下,何須墓上征西?聞道烏衣巷口,而今煙草淒迷!”了元念罷,誦聲“阿彌陀佛”。
    又是一陣默然。
    王安禮想的是,神宗皇帝及兄長相繼謝世,皇太後當政,向司馬光征詢治國方略,司馬光上《乞開言路劄子》,建議“廣開言路”,主張新法必須廢除,要對農民施以“仁政”,接著上第二份奏疏《修心治國之要劄子》,重點談用人賞罰問題,提出保甲法、免役法和將兵法是“病民傷國,有害無益”。他又上《請革弊劄子》,又在《請更新新法劄子》中,把新法比之為毒藥,請求立即采取措施,全部“更新”。廢除了保甲法、方田均稅法、市易法、保馬法。在其拜相後,很快就廢除了免役法、青苗法。
    自此,新法皆廢。舊黨不僅控製了整個朝廷,對新黨的打擊和傾軋也始終如一,從未放鬆過。舊黨劉摯、王岩叟、朱光庭等人甚至竭力搜尋新黨章惇、蔡確的傳聞軼事,任意加以穿鑿附會,對其進行詆毀,並引發“車蓋亭詩案”。
    “俱往矣,介甫公卒,新法罷,舊法興,隻是不論新法、舊法,都太極端,皆於民無益。”了元想的卻是蘇軾因而又受牽累,歎息道:“東坡居士為此反駁司馬相公言‘差役、免役,各有利害……此二害輕重,蓋略等矣。’前後罪了二位丞相,唯一人耳。”旋即笑道:“如此也好,蘇杭相去不遠,東坡既知杭州,日後相見之日多也。”
    王安禮深以為然:“在朝未必好,外放未必不好,依著子瞻兄的性情,倒是主政一方更妥。”
    王棣暗暗附和,心想,蘇東坡才學無雙,在文壇的地位無可撼動,但做官嘛……就實在是馬馬虎虎了,性子耿直,脾氣曠達,太容易得罪人,若非如此,亦不至於宦海浮沉、命途多舛了。
    王安禮與了元大師談論的話題雖非諱莫如深之事,但牽涉到前輩先人,王旁等不便插口,隻靜靜的聽著。
    了元卻甚是健談,不經意間與在座之人都交談了數語,果然是“普渡眾生”,麵麵俱到。
    “王三郎,經年未見,愈發俊朗了……”了元將話題引向王棣,說道:“前不久,老和尚收到東坡居士的信件,說你送了件小禮物,他很是喜愛,似乎還有關於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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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並無人知曉,眾人皆望向王棣,好奇他送了怎樣的東西給蘇軾,讓對方喜不自勝、要寫信告訴友人。
    隻見王棣好整以暇地說道:“是的,數年前東坡居士與大師及魯直先生會於金陵,泛舟遊湖,詩酒唱和,晚輩……”他笑了笑,罕見的露出少年的忸怩:“晚輩不勝心向往之……而後屢屢憶起,遂生起一念……”
    “大師,便是此物了。”他僅腰囊裏掏出一物,遞給了元,咧嘴一笑,露出潔白兩排牙齒:“我的技藝可是不行的,大師可莫嫌棄。”
    了元接過那物,定睛一看,乃是一枚拇指大小的果核。
    這是……觀者有些懵圈,這果核是禮物?
    了元也是不明所以,手指摩挲著這枚果核,凸凹感很明顯,有些異樣。
    他忽然悟到了什麽,拈著果核湊近了細想。果然,內有乾坤。
    “用這個看……”王棣適時地遞上透鏡。
    在透鏡的作用下,可以清晰地看見果核上刻著些東西,有山有水有人有船,而且不止一個人。
    “這是老和尚我?”了元有些不太確定:“這是東坡居士,這是黃魯直……”
    “這是三郎的傑作?”仔仔細細端詳了良久,他方拿開透鏡,意猶未盡,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嘖嘖稱奇:“神乎其技呀,這是微雕唄,倒是第一回見過……”
    他將果核和透鏡遞給王安禮,說道:“據記載,早在兩千多年前,古人便可在半分大小的動物骨頭上刻下六百餘字。大致講了文王時期同商朝的關係,以及商王狩獵和占卜之類的事情。據推測,周取代商時曾進行過長期的部署工作,因此文王便將這些軍事機密的東西微雕在了小小的甲骨片上。可以這麽以為,我們的老祖宗至少在兩方麵領先世界,一是無人能解的古老微雕術,二是兩千年前先祖便懂得運用技術玩弄權術!”
    “戰國時的璽印小如累黍,印文卻有朱白之分……”王安禮將東西遞給躍躍欲試的王桐,說道:“江南也曾挖到過越國古墓,出土的玉器就用了微雕技藝,令人歎為觀止。”
    了元點點頭:“老和尚早年酷好讀書,其中不乏冷僻佚聞,對這微雕之技倒是有所了解,不過隻紙上談兵耳……”又讚王棣一番:“王三郎素來低調,不顯山露水,卻學會了這門技術,著實叫老和尚另眼相看。”
    “晚輩隻學了個皮毛,剛入門罷了,隻能唬唬人,上不得台麵。”王棣連連擺手,老老實實的交代道:“用了半年時間刻了兩枚,手生的緊,也談不上精益求精。送與東坡先生的那枚卻非我所刻。”
    “哦,原來你就拿這上不了台麵的物什敷衍老和尚……”了元板著的臉隨即放鬆,道:“不過,老和尚倒是很歡喜。對了,這物什可有甚說法?”
    王棣點了點頭:“心裏倒是有些想法……”
    “早前得了篇文章可用作這核雕……”頓了頓,他走到書案前,提筆便寫。
    他一旦握筆在手,雖然神情依舊,整個人的氣質卻變得愈發溫潤如玉。
    眾人見他筆走龍蛇,好一會兒都未擱筆,想來這篇文章的篇幅不短。
    了元慢慢走到王棣身邊,先讚一聲“好字”。
    他雖是個僧人,年少時便出家皈依佛門,但交往的友人是蘇軾、黃庭堅這些公認的書法名家。縱然自身的書法造詣算不上太高,但書法鑒賞力一定不低,能讓他讚一聲“好字”殊為不易。
    先看字再看文章內容,他的眼睛發著亮光,忍不住念出聲來:“時有奇巧人曰宗禹卿,能以徑寸之木,為宮室、器皿、人物,以至鳥獸、木石,罔不因勢象形,各具情態。餘嚐求之貽核舟一,蓋大蘇泛鍾山紫霞湖雲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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