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疏影橫斜水清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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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核雕,一篇《核舟記》,讓佛印禪師笑的愈發像彌勒佛了,自是少不了搜刮讚譽的詞送給王棣。如“刻核舟者神於技,記核舟者神於文。摩擬人物於纖微,意態神情畢出,何異道子寫生?”可見其滿意度之高。
尤其是描寫佛印的那幾句——“……絕類彌勒,袒胸露乳,矯首昂視,神情與蘇、黃不屬。臥右膝,詘右臂支船,而豎其左膝,左臂掛念珠倚之,珠可曆曆數也……”
非止是果核雕刻的入木三分、惟妙惟肖,文章中的人物描寫亦是神態逼真、直如圖畫。刻者與寫者,可謂是相互發明,相得益彰。
了元和尚在金陵逗留數日,隻在“半山寺”與住持論了一通佛法,其餘時間便讓王棣陪著到處閑逛,逍遙自在的不似出家之人。
用他自己的話則是:出家修行是福德深厚,有大因緣可以出家;在家修行也是有大因緣,生大慈悲在紅塵中渡生煉心。都是承佛事業,何來分別?所謂分別,是你我的知見而已......同理,出家修行者,在寺廟裏念經禱告與在外麵蹈走紅塵亦無區別。
這通禪理說的,果真是得道高僧的真知灼見啊,字字珠璣。
臘月十三,了元離開金陵返回揚州。
這些天一老一少、一僧一俗相伴出遊,便是秦淮河也去過一遭,很是吸人眼球。不過,二位都非“俗人”,又怎會在意旁人異樣的眼神?
若非要在年前返回歸宗寺,天下聞名的佛印禪師還想著要瞧一瞧金陵城來年上元節的花魁大會呢。
十裏秦淮河,大紅燈籠高高掛,流光溢彩,鶯歌燕舞,環肥燕瘦,嘖嘖,賞心悅目呐。
遺憾自不消說,但可去杭州彌補回來。
蘇軾甫知杭州,定會“搞風搞雨”一番,風流若斯,文會雅集、花魁盛會什麽的自是少不了。
二人約定來年煙花三月下杭州,且去蹭吃蹭喝一番。
紅梅含苞傲冬雪,綠柳吐絮迎新春。
除夕夜,半山園祖孫三輩十餘人圍坐一桌,共享天倫之樂。
團圓夜裏除舊歲,鞭炮聲中迎新年。
正月初一照例是家人相聚,初二開始拜年訪友。
王家寓居金陵,這些年罕有回臨川探親,在此倒免了拜年之禮。隻是王安禮乃是江寧知府,這當口諸多下僚屬官銜尾登門,光明正大的給上司拜年祝福,並無收受賄賂之嫌,倒也不好拒之門外。
這些官場上的人情世故有王旁、王旉陪同處理,王棣等自去踏春賞景。
也是老天賞臉,年後數日都是晴天,出遊免卻了禦寒之苦。
初二日,王棣數人去鍾山孫陵崗賞梅。
顧名思義,“孫陵”乃是東吳大帝孫權的陵墓所在地,他的夫人步氏及後妻潘夫人,太子孫登也葬在孫陵附近。
自六朝有人在孫陵附近種植梅花始,而後陸陸續續的有人在此植梅,相沿不衰。數百年後,孫陵左側便成了梅花山。
到而今,梅花山山上植梅數千株,品種繁多。春天梅花盛開時,遍山梅花爭芬鬥豔,遊人如織,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一行數人皆是氣度不凡的弱冠少年,一路上免不了讓別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一番。尤其是王棣,身量頎長,樣貌俊美,頭發隨意地束於腦後,一身白綢裳更襯得玉樹臨風。這麽個翩翩公子,少不得吸引一些女郎的目光,春意盎然。
梅花山隻是處小山崗,遠遠的便能瞧見滿山的姹紫嫣紅。遊客幾乎不用受登山之勞便可欣賞美景。
梅樹簇擁中有一組清新淡雅的建築很是顯眼,走近了瞧,名為“暗香閣”的匾額高高懸掛。
有士子打扮之人正與別人解說:“這‘暗香閣’取自林逋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詠梅詩句。和靖先生隱居杭州西湖,結廬孤山。常駕小舟遍遊西湖諸寺廟,與高僧詩友相往還。每逢客至,叫門童子縱鶴放飛,見鶴必棹舟歸來。作詩隨就隨棄,從不留存。其終生不仕不娶,惟喜植梅養鶴,自謂‘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人稱‘梅妻鶴子’。”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此詩成功地描繪出梅花清幽香逸的風姿,當為千古詠梅絕唱。”這士子搖頭晃腦的普及一番林逋的其人其樂,又讚道:“此閣造型優美,獨具特色,把梅花山點綴得愈發豐姿多彩,真是匠心獨具。”
王棣幾人相視而笑,默默走開。
原來這“暗香閣”正是王安石的手筆,罷相寓居金陵的數年,他來此賞梅數十回,時有遊賞疲累卻苦無休憩去處之感,遂匿名建有此閣。世人隻道是江寧府的“政績工程”,卻不知是介甫先生的善舉。
這“暗香閣”其實是棟二層茶亭,上到二樓可憑窗欣賞梅花山的醉人景色。樓下還有詠梅齋、疏影堂和知春亭,亭、閣之間有曲折、跌落的回廊相接。廊道盡在梅花簇擁掩映當中,若隱若現。
王棣幾人被人直接引上了二樓,坐了位置最佳的臨窗雅座——王安石建“暗香閣”的初衷是方便遊人歇息,但每遇賞梅時節,梅花山遊人如織,這處樓閣難堪其負。後來便立下規矩,將閣樓改為茶樓,進樓消費不高,但限額進入。隻不過王棣等人自然不在限額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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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望去,但見梅花競相開放,層層疊疊,雲蒸霞蔚,繁花滿山,一片香海。
白梅、綠梅、朱砂、宮粉、黃梅等諸多顏色的花朵競相綻放,斑斕絢麗,目不暇接。
遊人漸漸多了起來,在花樹間駐足逗留,更有那兒童奔跑穿行其間,恣意歡笑。
“迎春故早發,獨自不疑寒。畏落眾花後,無人別意看。”王楠憑欄吟誦,但覺心曠神怡之極。
他比王棣大兩歲,同輩中排行老二,是王棣的同胞兄弟。
十八歲已是談婚論嫁的年齡,王楠較同年人更為老成。自幼隨著祖父在汴京生活,成長環境使然,經曆的自然多些。到了金陵,平素勤於學業,可沒多少閑暇出來遊玩。
十五歲的王桐性情跳脫些,雖然沒少來這梅花山,仍是興致盎然,說道:“此處的梅樹怕是有近萬株了,咱們家便種植了數百株,其中不乏猩猩紅、骨裏紅、照水、宮粉、跳枝、千葉紅、長枝、胭脂、玉碟、送春等珍貴品種……嗯,那兩株玉碟便是我十一歲那年種下的,今年開的極好……”
他說著說著聲音便弱了下去,王棣和王楠以及王未、王末二位堂姊妹都曉得王桐是想起了駕鶴西遊的祖父,也是心下戚戚。王安石一生嚴於律己,對屬下及子女都要求甚嚴,待孫輩卻極是和善,大概是因隔代親之故吧。
便在這時,樓下卻熱鬧了起來,像是有什麽大人物進了“暗香閣”。
眾人紛紛轉過來向樓下張望,隻見一群人簇擁著兩個女郎正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襦裙丫髻,作侍女裝束,約莫十二、三歲。
另一個女郎十五、六歲,著了一身深蘭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著潔白的點點梅花,用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烏黑的秀發綰成如意髻,頭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梅,除此之外隻挽一支碧玉玲瓏簪,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叮叮脆響。
伊頸間掛著一水晶項鏈,愈發稱得鎖骨清冽,腕上白玉鐲襯出如雪肌膚,腳上一雙鎏金鞋用寶石裝飾著,美目流轉,恍若黑暗中丟失了呼吸的蒼白蝴蝶,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煙花般飄渺虛無而絢爛。
“聶姑娘,請上樓。樓上賞梅視野開闊,一覽無餘。某年前便預訂了雅間,隻等姑娘今日過來。”圍著的人群中,一藍裳青年很是醒目。
這人廿歲上下,一副標準的公子哥裝束;麵如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朗,甚是風流倜儻。美中不足的是,雙唇較薄,略顯不諧。
“有勞李公子了……”那女郎淡淡說了聲,眉眼之間流露出的神情卻令人感覺非常真摯。
李公子便似感受到了聶姑娘的感激之心,歡喜的直挑眉頭,環顧四下,仿似在宣告所有權。
旁人卻不理會他的“眉目傳情”,縱然心中不爽,也絕不肯在聶姑娘跟前墮了鬥誌。
樓上王棣等人麵麵相覷,皆想:這位女郎是何方神聖?讓這麽些個擁躉前呼後擁的,也太……拉風了吧。
恰好有侍婢送茶水糕點進來,王末便指著正要上樓的女郎問道:“那娘子……還有那位公子是何人?”
“聶勝瓊呀……”侍婢脫口而出:“城裏‘寒煙閣’的頭牌。李公子是李通判家的二郎,叫李之問。”
“寒煙閣”?王棣幾人心下明了:當是風月場所,名字取自祖父《桂枝香.金陵懷古》中的“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青樓頭牌呀?就是當紅名ji了。看這聶勝瓊也就二八年華,卻已有偌大名頭,前途……好吧,入了此籍的也不太可能會有啥好前途。
李通判?江寧府的二把手。至於李二郎李之問,是江寧有名的才子,才是真正的前景可期。
才子佳人的戲碼,向來被人津津樂道,王棣幾個饒有興致的欣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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