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香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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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背誦張功甫的《梅品》,是算不上開金手指的。於王棣而言,重生的最大好處是記憶力遠勝前世。
    就是不知道百年後愛梅達人張功甫想寫《梅品》時,卻發現有前人的珠玉在前,而且所言者恰是他心中所想,他會是怎樣的愕然,以及喪氣?
    但他提前一百年讓《梅品》問世,雖然隻是一小段,也足以震住別人了。
    “說的妙,便是‘梅妻鶴子’也未有此等精妙雅言也……”李之問掀簾而入,身後跟著聶勝瓊以及她的一眾追隨者。
    早前一刻,王棣品梅聲傳到隔壁,“宜稱廿六條”一出,聶勝瓊眼睛都亮了,顯然是深得她意。
    李之問倒是猜中了她的心思,曉得她極想去往隔壁當麵聆聽那人的品梅高見,心裏雖有些酸溜溜的,仍是決定成全她,遂帶頭過來王棣這邊,也顧不得不問而掀簾而入的無禮之舉。
    見到雅間的數人,李之問怔了證,話語戛然而止。他雖不認得王棣,王桐與王楠卻是認識的,父親與王安禮關係不睦,後輩之間的關係自也好不到哪去,平素遇見也不交流,井水不犯河水。今兒個可是有些尷尬了。
    王桐等自然也不會理睬對方,王安禮將調知揚州,李察的非暴力不合作態度是直接原因。長輩被“擠”離江寧,雖然是平調揚州,但在某些人看來,至少在官家心裏,李察是比王安禮更得聖心的。
    聶勝瓊並不認識王棣等人,見李之問默不作聲,也未想太多,盈盈一福:“小女子聶勝瓊見過各位郎君、娘子……冒昧問一句,先前品梅宜稱是哪位郎君高見?”
    她嬌靨晶瑩如玉,肌膚勝雪,冰肌玉骨,仿佛吹彈可破,峨眉如一彎細細的月亮,齒如瓠犀,目若秋波流轉,雙瞳剪水,婉如清揚,千萬種思緒藏於其間,明亮動人。細小的潔白瓊鼻下,粉嫩可愛的櫻唇好似一朵美麗的花兒,嬌豔欲滴。
    難得的是,她未施粉黛,卻依舊嫵媚動人,精致又顯清麗脫俗,豔若桃李,麗如春花,當真是“六宮粉黛無顏色”。
    如此嬌美的容顏,便是王未、王末姊妹倆見了也是為之傾絕。
    她口中出聲詢問,目光卻最終停在王棣身上,大概是認定了他是正主。
    讓美女盯著看,饒是兩世為人、心靜如水的王棣也有些吃不消,咳了聲,道:“是在下謬論。”
    “公子太謙虛了,適才那番話若非真正識梅之人怎說得出?”聶勝瓊絕對是個好學生:“既有花宜稱,想必是有花憎嫉的?還望公子不吝賜教。”
    王棣微微一怔,這女子真“花癡”也。她的一對眸子似會說話,讓人不敢直視。這樣的年齡,在他的前世還是中學生呢,王棣為自己一瞬間的失神而暗覺羞愧。
    美女有求,自是有求必應。
    王棣幹脆花憎嫉十六條、花榮寵六條及花屈辱十二條一並講完。
    梅生傲骨蘭報幽,竹攬清風菊耀秋。最是花中君子四,枝枝葉葉解煩憂。
    四君子者,梅蘭竹菊也。華夏園藝綿延數千載,物種繁茂,風采紛呈,而文人雅士尤好梅蘭竹菊,其因何在?蓋此四物雖生於自然,而究其各自秉性,卻別具君子之風。
    而梅為四君子之首,壽可逾千載,枝幹虯曲,身姿蒼古,其芳愈寒愈媚,臨風寒勁挺傲然鐵骨,遇冰雪更添飄然風儀。
    自古以來,文人好梅、頌梅者不知凡己,是為文人雅致也。
    但王棣這番言語卻是說如何欣賞梅花,另辟蹊徑,偏偏說的有理有據,讓人不得不服。
    “風送香來,香來而寒亦至;雪助花妍,雪凍而花亦凍。”末了,他又說:“吾以為:梅不畏寒乃出自天然,而寒香俱來更是造化奇絕,踏雪尋梅,嗬氣凝香,滿目嬌色,風雅至致哉!嗬嗬,今日雖無雪,但有清溪,有小橋,有鬆竹,正是賞梅佳時也。”
    他望聶勝瓊一眼,未說出“美人淡妝簪戴”這一條,聽者卻是心領神會。
    這位是誰?怎有如此見解?
    見到李之問等人臉上大大的問號,王桐等人自是與有榮焉。
    王未更是笑道:“三郎,想不到你還懂這些,真是出人意料啊。”
    “三郎?”李之問的表情最為複雜,既為聶勝瓊尋到了愛梅“知音”而欣慰,又為自己不是這個“知音”而自怨自艾,聽王未言語,倒是知曉了王棣的身份:“可是介甫公大孫王棣王公子?”
    王棣?跟隨李之問的那數位年青士子表情愈發精彩,望向王棣的眼神有羨慕,有好奇,還有嫉妒。
    王棣前世在機關部門工作,察顏觀色是必修課,將那些士子的表情變化一一收入眼底,稍加思忖便明白了前因後果,不由得暗暗苦笑:東坡居士也太給力了。
    數年前,蘇軾折道金陵拜訪王安石,停留一月有餘,期間王棣幾乎全程陪伴。
    蘇軾見王家子氣度不凡,數次考校後大為讚歎,言道“此子大才,某亦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
    過後,蘇軾國惜王棣之才,不欲其沉泯於眾,乃在揚州、汴京等地,多次在友人麵前提及王棣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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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坡居士何許人也,能得其多般稱譽、提攜,王棣在文化圈想寂寂無名也難。隻是這數年,王家三郎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麵,其人究竟如何卻是成謎。
    在這“暗香閣”,先前侃侃而談的溫潤少年原來便是那個傳說中的“王家寶樹”,觀其人聽其言,東坡居士大抵是沒有言過其實的。
    聶勝瓊終究並非“圈子”裏的人,不曉得其中關節,但王棣所說的如何賞梅的論點著實讓她深以為然,想了想,說道:“王公子何不將此般言論編輯成冊,好教天下愛梅之人有所稟持?亦是一樁風雅妙事呢。”
    王棣微微一笑,尚未開口,王未便搶著說道:“對呀,三郎,你若是不得閑暇,我可以幫忙的。”
    她說完,大概覺得有外人在,不應如此率性,吐了吐舌頭,很是可愛。她是王旁的長女,隻比王棣小了一個月,打小便不肯喚王棣作“哥哥”。
    “可以呀……”王棣隨意地應了聲,看看時辰:“歇夠了吧,走,賞梅去。”
    雅室不大,擠了十幾個人,便絲毫顯不出“雅”了。
    梅花山約有百來畝,人在“暗香閣”上四眺,山嶺青蔥,隱約還有積雪未消。再看閣樓周遭,滿眼一片色彩嬌豔高潔的梅樹,有的嬌小玲瓏,憨態可掬,像初生的嬰兒般可愛;有的青春洋溢,熱情奔放,似亭亭玉立的少女般可愛;有的超凡脫俗,端莊大方,如貴婦般可敬。
    待到人置身花海中,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滿樹的梅花開了,細長的枝條被密密麻麻的花朵包圍了。一朵朵梅花你擠我擁,形態姿勢各不同,有的懶洋洋地平躺著,有的翹首盼望,有的歪歪扭扭地依著旁邊的花朵,有的側著腦袋,有的俯瞰著大地。
    紅色的豔若桃李,燦如雲霞,又如燃燒的火焰、舞動的紅旗,極為絢麗;粉紅色的梅花如情竇初開的少女的麵頰,帶著十二分的羞澀,如描似畫,柔情似水;白色的梅花如銀雕玉琢雪塑,冰肌玉骨,是那麽清麗超然,清雅脫俗,清白無瑕,清正無邪,令人望之肅然起敬。
    至若徜徉其中,便有芬芳濃鬱,暄香遠溢。浮功的香氣盈懷,在身子內外縈繞不散,若深深地吸上一口氣,更是清香滿口,沁心入脾,頓覺心曠神怡。
    偌大的梅林間,遊人三五成群,男女老幼鹹有,多以士子文人居之,或高談闊論,或竊竊私語。亦有少婦在侍婢的陪同下細步行走,雖有薄紗遮麵,仍是吸睛無數。
    彼時無論男女皆喜斜簪插花,不曾折花插髻的王棣幾人反倒顯得異類。
    “此品梅花頭甚豐,葉重數層,盛開如小白蓮,梅中之竒品。花房獨出而結實多雙,尤為瑰異,極梅之變,化工無餘巧矣……”李之問亦是好梅之人,指著一株梅樹說道:“某曉得蜀海棠有重葉者,名蓮花海棠,為天下第一,可與此梅作對。”
    眾人自“暗香閣”下來,聶勝瓊便一直跟在王棣等人左近。李之問諸人自是陪同左右,絞盡腦汁要在佳人麵前展露才情。
    李之問故意提高音量,前麵的王棣等人當然聽得清楚。
    王未不喜李之問出風頭,隨手指著一株粉紅色的梅樹問王棣道:“三郎,此謂何梅?”在她想來,王棣自是曉得的,盲目的信從啊。
    王棣還真認得,隨口說道:“紅梅。標格猶是梅,而繁宻則如杏。香亦類杏。詩人有‘北人全未識,渾作杏花看’之句,與江梅同開,紅白相映,初春絕景也。東坡居士詩雲‘詩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綠葉與青枝’,蓋謂其不韻,為紅梅解嘲雲。”
    眾人想了想,記起“詩老不知梅格在”一句出自蘇軾的《定風波.紅梅》,此詞是他貶謫黃州期間,因讀詩人石延年《紅梅》一詩有感而作。王棣這麽信手拈來,肚子裏存貨真足啊。
    聶勝瓊更是雙眸發亮,王棣寥寥數語將紅梅解釋通透,且順口說及東坡居士的詩句,何其博學也。
    又聽前方的王未窮追不舍:“如此美景,三郎何不賦詩一首?”
    王棣對性子爽朗灑脫的王未也是沒輒,曉得對方的心思,是想著壓李之問一頭呢。
    他雖不欲莫名其妙的得罪人,心下卻有另一番計較,遂緩緩吟道:“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猶餘雪霜態,未肯十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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