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花魁盛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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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氣溫在冰點以下,但秦淮河上的燈船及夫子廟旁比鄰而立的坊樓將這一片渲染的如同煮沸了的開水,唯有頭頂的那輪明月靜靜的懸掛蒼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已過亥時正,街麵上仍是遊人如織,各種聲音交織回旋,嘈雜不已。彼時,“宵禁令”已形同虛設。
    顧名思義,“宵”是夜晚,“禁”是禁止的意思,宵禁令禁止民眾夜間活動,目的是為了防盜,維持治安,以維護其統治,正所謂:“夜禁之設,所以彌盜也!”而違反宵禁令的人輕則拘禁,重則就地正法。
    唐時的《宮衛令》中有規定:每天晚上衙門的漏刻“晝刻”已盡,就擂響六百下“閉門鼓”;每天早上五更三點後,就擂響四百下“開門鼓”。凡是在“閉門鼓”後、“開門鼓”前在城裏大街上無故行走的,就觸犯“犯夜”罪名,要笞打二十下。如果是為官府送信之類的公事,或是為了婚喪吉凶以及疾病買藥請醫的私事,才可以得到街道巡邏者的同意後行走,但不得出城。入宋以來,由於人口的增加,商品經濟的空前發展,夜市也隨之興盛起來。太祖乾德三年,就曾詔令開封府:“今京城夜市至三鼓已來,不得禁止。”可見宋朝初年對於夜市開放時間還是有所限製的,到了北宋中後期,隨著人口的進步增加和商業的發展,為了滿足市民的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的需求,夜市在時間上就沒有限製了。
    後來孟元老所著的《東京夢華錄》中寫到:“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複開張,如要鬧出,通曉不絕。”汴京夜市繁榮景象可見一斑。
    金陵有秦淮河,或繁華程度略遜於汴京,但最是紅塵中一等富貴風流之地。
    “金陵山水佳且奇,鍾阜龍蟠,石頭虎踞,因此自古有王氣盛之說。而自東吳起,到南朝的宋齊梁陳,再到南唐,金陵果真承載了許多君王夢……金陵王氣也衰弱,定都於此的王朝皆短命。這是金陵施了咒嗎?如果非要把由頭安給金陵,那麽隻能怪它太過綺麗,隻適合養文人,不適合養君王。”
    今日的花魁大會已接近尾聲,秦淮河上兀自熱鬧非凡,“寒煙閣”裏的氣氛卻慢慢淡了下來,台上最後一位表演者聲名不顯,且技藝平平,必是無緣下一輪比賽了。先前的節目精彩紛呈,到得此時便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觀眾有些心不在焉,開始交頭接耳,所議者也不盡是賽事。
    如王棣隔壁那桌。
    聽聲音是那叫梁啟伏的在高談闊論,卻也不是無的放矢,對金陵城頗有研究,如數家珍:
    “南朝天子愛風流,盡守江山不到頭。楊堅揮師南下,活捉南陳後主陳叔寶,南朝繁華一朝散。楊堅如此評說他:‘此敗豈不由酒?將作詩功夫,何如思安時事?’非但如此,亡國後的陳叔寶毫無悲痛之樣,似無心肝一般。或許,在陳叔寶的眼中,詩酒才是他的江山,他人皆說《玉樹後庭花》是亡國之音,誰知他心甘情願沉醉。
    三百多年後,金陵又生了一個風流帝王,李煜,為君非他所願,亡國之責卻由他來背,他何其無奈,何其無辜,作個才子真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後人尊他為‘詞中之帝’,這應該也是他更喜愛的稱謂吧,他從來都隻想做個文人,在花間填詞,庭前譜曲,浮生貪歡。”
    這邊廂眾人麵麵相覷,這梁啟伏先前看著像驕橫跋扈的紈絝子弟,這番言辭卻極有見地,點評陳、唐二位國君可謂是一針見血、字字珠璣。
    又聽他話鋒一轉:“人皆言紅顏多禍水,如妲己之於紂王、褒姒之於周幽王、楊貴妃之於唐明皇、花蕊夫人之於後蜀孟昶,甚至小周後之於南唐後主……實在是可笑之極。照我說呀,烽火戲諸侯、君王自此不早朝什麽的,隻是失敗者找尋的荒謬的藉由罷了。”
    他重重歎息一聲,語調沉重:“作為一個女人,沉淪於後宮的的泥潭之中,麵對無處不在的傾軋,想要讓自己過的好一點,就隻能抓住帝王那一點縹緲的寵愛,費盡心機想要讓自己拴住帝王的心是很正常的思維!
    她們不是有識之士,不是道德君子,甚至可能沒有受過很良好的教育,根本不懂得什麽家國天下,也不會明白一個帝王昏庸的後果,即使明白了,又怎麽樣?昏庸的帝王多了去了,也沒見就發生亡國的慘劇,那樣一個龐然大物一般的帝國,也不會因為君王幾次不早朝就國破家亡吧!換句話說,亡國那都是不能預料的事,當下在宮裏活下去、活得好才是她們最關心的事情!”
    我去,這姓梁的居然能說出這番話,該不會也是穿越大軍的一員吧?
    王棣吃驚不已,在這女卑男尊的男權社會,說這些話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呀。當然,這是為女性呐喊叫冤哪,也絕對能因此俘獲一片小迷妹的芳心。
    那邊廂,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哥哥這番話倒說的有些意思,讓人耳目一新哦。”
    這是那位皮膚白皙、身材高挑的青年的聲音。說青年並不完全正確,這人麵容猶存稚嫩,細看也就是十四、五歲的樣子,隻是身量高挑,便顯得成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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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他其實不是“他”,而是“她”。
    女扮男裝這種事,除非這女的身形健碩、五大三粗,要麽麵對的是睜眼瞎,否則很難蒙混過關。
    就如王未和王末,就算穿上男裳,亦是玉樹臨風的“偽君子”。
    那梁啟伏的論點的確夠標新立異的,這種為女子鳴不平的呐喊簡直是震聾發聵。
    王桐便瞠目結舌:“這人……這種話……”
    於他而言,實在是顛覆三觀的荒誕言論,不可以常理度之。
    王棣眨了眨眼,說道:“或許,千年之後,女人也是半邊天,可以享受與男人同樣的待遇呢……這種事,誰知道?未來,誰知道?”
    未來,他是知道的。轟轟烈烈的女權運動終究收效顯著,男女平等,雖因分工不同所受的待遇有所不同,但畢竟是實現了同等對待的。某些時候,女人甚至比男人更受歡迎尊重),這算是異類的男女不平等了。
    “王兄高見,某亦作此想……”王棣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梁啟伏在隔壁聽見,很是歡喜,大有相見恨晚之憾,當即移開屏風走了過來,口中說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相見便是緣,不如大家坐一起喝上幾杯。”
    他這般大大咧咧的舉動很不禮貌,王未原本對他升起的好感瞬間消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王棣不動聲色,淡淡的說:“上門便是客,某正有些事要請教,幹脆撤了屏風並作一桌,喝喝酒聊聊天。”
    梁啟伏連聲道:“正合某意,早該如此。”
    重新落座後,正兒八經的相互介紹了一番。
    那扮男裝的女子叫梁於飛,名字出自《詩經大雅卷阿》裏的“鳳凰於飛,劌劌其羽”,倒是不太像女名。
    至於那兩個隨扈的姓名則簡單粗暴了,高的叫梁甲,矮的叫梁乙。
    梁啟伏的官話說的別扭,卻很是健談,東拉西扯、不著邊際的胡侃一番,但話題基本不離女性,也算是不忘初心就差砥礪前行了。
    譬如他評點今次花魁盛會,與坊間評估的大同小異,最出彩者當屬賀麗麗、王萍萍與聶勝瓊三女。這三位頭牌大家無疑都是才藝雙絕,四項評比條件皆相差仿佛,要比的無非是臨場發揮。就今晚的第一場比賽而言,發揮最穩定的是聶勝瓊,賀麗麗次之,王萍萍最末,但表演最出彩的卻是賀麗麗,王萍萍次之,聶勝瓊最次。
    何也?蓋因唱詞之故也。
    今次聶勝瓊所唱之《水調歌頭》用的是東坡居士的“明月幾時有”。這固然是首千古名篇,聶大家唱功也確是了得,但這樣廣為傳唱的詞作放在這等比賽就顯落了俗套。
    而賀麗麗與王萍萍唱的是周、秦二人的新詞,僅詞作本身是比不上“明月幾時有”的,但勝在推陳出新。“新”,是取勝之道。
    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有理有據,可信度極高。隻是,他的略顯浮誇的舉止落在王桐等人眼裏,隻讓他原本英俊的麵容顯得猥瑣起來。畢竟,在初次相識的人麵前滔滔不絕地討論風花雪月之事已極為不妥,在說話時他更是肆無忌憚的拿目光掃過王未、王末二人,侵略性十足,輕浮之極。
    王家姊妹出身官宦名門,自幼家教極嚴,所接觸者盡是彬彬有禮的君子,何時被這般無禮對待過?不過,姊妹二人性格迥異,一個怒目以對,一個臻首羞忿,心裏卻都是惱了這不著調的外鄉人。
    王棣心裏想著另一件事,對梁啟伏的言行無狀並無太大怪責,待對方說的口渴喝茶之時,慢悠悠的問了聲:“幾位是西夏人?”
    他此言一出,場中局勢陡地一滯,梁甲、梁乙飛快地交換了眼神,手悄悄地貼近腰側。
    梁於飛眨了眨眼睛,看著王棣,不知在想些什麽。
    梁啟伏微微一頓,將茶盅放下,目光直視王棣:“不錯,我們正是白高大夏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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