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花魁盛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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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梁雙方的相處並不美好,一如宋、夏兩國,又或宋、遼之間。見微知著,天字一號房的曆程便是當今中國形勢的縮影。
    於王棣而言,深知曆史走向,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枝花嘛,遲早會民族大融合、中華大團結,傷筋動骨甚至傷及中華傳承的內戰能免則免,盡量不發生,消耗太劇啊。
    戰爭,或許是促進人類進步的手段,一個政權替代另一個政權,起因一定是百姓受壓迫盤剝太深,最終目的是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但這過程一定是無比慘痛的。
    每一次戰爭的勝利,終需人骨堆砌。長期的戰爭中,食不飽腹衣不蔽體有之,流離失所背井離鄉者有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者有之;生靈塗炭民不聊生,赤地十裏餓殍遍野,甚至有易子而食這等人間慘劇。
    王棣自認沒有悲天憫人普渡眾生的濟世情懷,但見不得悲慘淒楚之事,感性所致。
    在這時空,亂世將至,不知又有多少鮮活的生命即將凋滅。
    靖康之變並不久矣,之後整個中國都將處於無休止的兵火戰亂之中,直到另一個殺性更重的民族在草原上崛起。到頭來,終究是以殺止殺,華夏因此元氣大傷,文明進程停滯不前。
    這對於民族榮譽感深厚的王棣而言,真真是民族之殤,若是能避免這其後的多般戰禍,至少少點戰事,那便能少死很多人。
    隻是,上天雖有好生之德,奈何人間多紛爭之事。大同世界,談何容易?
    但他那一番話,用一個個冰冷的數字串聯,極具說服力,便是梁甲、梁乙二人也若有所思。
    這種凝重的氣氛卻是被梁於飛弱弱一問破壞殆盡,眾人的思路被引向王棣隨口吟的那首詩。
    對呀,那詩出於何處,怎地從未聽聞?
    王棣摸了摸鼻子,訥訥無語,一不留神做了剽竊的勾當啊。
    這首《淮村兵後》是戴複古所作的一首七言絕句,描寫的是一幅金兵南侵,江淮一帶戰亂後荒村的殘破景象,刻畫了戰爭之後村莊的荒蕪。詩並不算上佳,但勝在喻景抒情,言之有物。
    “好一句‘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梁啟伏讓王棣的一番話說的詞窮,正好順著妹子的問題引向別處:“有井處,方有人家。幹戈寥落,家園破敗,最難移易的是井,最難毀損的是井,井是逝去生活的不移見證。因此,井最能觸動懷舊的心理。”
    “前人有‘惟餘一故井,尚夾兩株桐’之句,又有‘廢井沒荒草,陰牖生綠苔’、‘亂藤侵廢井,荒菊上叢台’等名句。”對於兵刀之禍,王桐並無切身體會,亦是將注意力移將開來,點頭讚同梁啟伏:“物在人非,故井,廢井,最能引發往昔的思念。正所謂是:井旁人家,飲用洗滌,須臾不能離開;井旁人家,悲歡離合,演出了多少人間故事。”
    餘者也是頻頻頷首,深以為然,一時間讚詞滿滿。這首詩真有這麽好麽?倒不見得。
    魯迅說:“我以為一切好詩,到唐已被做完。”
    詩至盛唐,的確已經發揮到極致,後人難以突破,故有“宋人生唐後,開辟真難為”之歎。所以宋人不得不另辟蹊徑,轉而填詞,乃使宋詞成為可以與唐詩並駕齊驅的“一代之文學”。
    然而詞畢竟屬於“豔科”,多用來表達文人流連光景,感傷時序的閑情逸致,沒有詩的題材那般汪洋恣肆,磅礴浩大。而且詞受曲牌格律限製,免不了有雕琢堆砌的痕跡,不如詩之噴薄而出,直抒胸臆,暢快淋漓。
    所以彼時的文人雖於填詞得心應手,但仍對詩情有獨鍾。畢竟按照傳統的眼光,文明道,詩言誌,詞緣情。雖然豪放派的詞也開了抒憤言誌之先河,但大多數的詞,仍舊是譜上曲兒,用來娛賓遣興,唱著玩的。自古詩人的地位都是崇高的,而詞人,總歸是混娛樂圈的居多。
    彼時,雖偶爾有詩作名篇,但數量、質量遜唐時多也。是以,這首《淮村兵後》縱然與時下的婉約、豪放二派詞風完全不挨邊,也算是上乘之作。
    王末咀嚼回味,看著王棣,目光清澄明亮:“三哥哥,這首詩是你寫的麽?”
    她向來寡言,卻是一語切中要害。
    對呀,在座的大多飽讀詩書文章,卻絞盡腦汁仍記不起此詩出處,正自傷神,王末此語一出,不由得盡數望向王棣,心下卻有一大半信了他是作者。
    王棣默然,不想承認,卻沒法否認。
    他這副表情落在別人眼中便是默認了,再看他的目光便有些複雜,尤其是梁啟伏。
    梁氏在西夏並非書香門第,他卻甚是喜好讀書,素有文武雙全之稱譽,也愛舞文弄墨,但這樣的詩卻是怎麽也寫不出的,不免有些沮喪,鬼使神差的說道:“王兄才思斐然,若是肯出手為聶勝瓊寫些詩詞文章,她倒未必會輸給賀麗麗與王萍萍。”
    在他看來,依著今日首場賽事的情形,聶勝瓊終究是稍遜一籌,縱然可以最終位列花榜三甲,也是奪魁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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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他說的這句話未必就是真心。怎麽說呢?就好像是你遇上了一個自己無法戰勝的對手,卻又心有不甘,便慫恿著對手去挑戰另一個他無法戰勝的對手。潛台詞便是:我固然是輸了,也得讓你品嚐品嚐失敗的滋味。
    王棣出手幫聶勝瓊,她就能勝出?豈不是荒謬至極,他再如何才華橫溢,還能蓋過周美成、秦少遊去?
    可王未、王末卻是巴巴的望著王棣,希望得到肯定的答複。聶勝瓊算是熟人,在老太太跟前也得了垂憐喜愛。花魁大會這種事與王家無甚關聯,但若是一個熟人得了花魁,自是喜聞樂見的。
    王棣看了梁啟伏一眼,淡然不語。
    對西夏人他談不上有多少惡感,但也沒什麽好感。對這幾人的身份來曆,他倒是很好奇。千裏迢迢來到金陵,山高路遠的,年前便該動身了吧,還是一直在大宋境內逗留?所為何事?
    他仔細回憶前世的曆史記載,慚愧,實在記不起今年發生的曆史事件。
    想不起便不想,軍國大事自有朝中袞袞諸公去傷神費心,他一個弱冠少年,好好享受生活才是正理。
    至於聶勝瓊,觀感不錯,能幫則幫吧。就算她有別樣心思,但能哄得老太太歡心,便是一件功勞。
    不過,他終究沒有明言。這種事就算做了,也是順手為之,實在不必大張旗鼓。畢竟,周、秦的名氣放在那,即便王棣有作弊神器,也沒必要正麵與這兩位文壇大拿打擂台。
    他在等,等聶勝瓊再度出聲求援。依他閱人的眼光看來,這是位外柔內剛的女子,不會輕易放棄決定了的事。她既然認定王棣能幫自己,便應該還會來求他。
    首日的賽事結束後,經實時統計,排在第一的是“凝碧館”的賀麗麗,排名第二的是“輕寒小樓”的王萍萍,第三是“寒煙閣”的聶勝瓊。賀麗麗共收到鮮花三千八百五十枝,僅比王萍萍多了一百零八枝,但比聶勝瓊多了五百三十枝。
    很顯然,周美成的新詞為賀麗麗贏分了。這是個詞的國度,一首精美詞作便能捧紅一位新人,文人如此,ji者一樣。
    聶勝瓊之所以名動江寧,靠的非止是色藝,還有才情。以往她唱的詞全是自己的作品,是有江寧第一名ji之譽。但在這花魁大會,她仍是唱自己的詞作,相比於周美成和秦少遊的新詞,差距是明顯的。
    周邦彥精通音律,曾創作不少新詞調。作品多寫閨情、羈旅,也有詠物之作。格律謹嚴,語言曲麗精雅,長調尤善鋪敘。為格律詞派詞人所宗。作品在婉約詞人中長期被尊為“正宗”。詞論稱他為“詞家之冠”或“詞中老杜”,是公認“負一代詞名”的詞人。
    而秦觀所寫詩詞高古沉重,寄托身世,感人至深。長於議論,文麗思深,兼有詩、詞、文賦和書法多方麵的藝術才能,尤以婉約之詞馳名於世,被尊為婉約派一代詞宗。
    這二位乃是當世的頂尖詞人,聶勝瓊何以比肩?
    輿論雖多在她這一邊,隻是請外援這種事本就是允許的,就看誰的背景靠山強些。
    做青樓這行當的自然都有大人物站台,否則早被同行連皮帶骨吞下了。
    揚州的“輕寒小樓”就與秦觀、孫莘老、王定國等高郵名士有牽扯不清的關係,能在揚州博得偌大名聲自在情理之中。
    “凝碧館”的靠山據傳是蔡元長,空穴來風未有其因。
    仙遊蔡京,字元長,熙寧三年進士及第,時任江淮荊浙等路製置發運使。
    其胞弟蔡卞,時任揚州知州注1),乃是王安石的女婿。
    神宗熙寧末,王安石常常對年輕的蔡卞蔡京之弟)說:“天下沒有可用之才啊!不知將來誰能繼承我,執掌國柄?”然後掰著手指頭自言自語:“我兒王元澤算一個!”回頭對蔡卞說:“賢兄指蔡京)如何?”又掰下一指;沉吟良久,才說:“吉甫指呂惠卿)如何?且算一個吧。”然後頹然道,沒了!
    蔡氏兄弟之才可見一斑。
    “凝碧館”既與蔡氏有淵源,自非等閑之人可動之。
    而“寒煙閣”則與曆屆江寧知府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
    黑、白、灰,似乎水火不容,卻又水乳交融,曆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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