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花魁盛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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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魁大會第二輪共有三十二人競演,賽事便放在了夜間。
    這些日子,無疑是文化藝術界的饕餮盛宴。金陵城內販夫走卒雲集,秦淮河畔文人墨客齊聚,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好一派歌舞升平、河清海晏的盛世光景。
    秦淮河上一艘艘燈船漸次排開,絲竹聲隱約可聞,舫艙間燈光搖曳處不乏放浪形骸的身影,令人遐思翩翩。
    最熱鬧的自然是“寒煙閣”,數十步之外的夫子廟冷冷清清,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學宮裏的學生自是不肯錯過此等風雅盛事,哪裏還靜得下心讀書寫字?
    東晉鹹康三年,夫子廟始建,根據王導提議“治國以培育人材為重”,立太學於秦淮河南岸。當年隻有學宮,並未建孔廟。
    本朝景佑元年,孔廟就東晉學宮擴建而成,因祭奉孔夫子,故又稱夫子廟。在學宮的前麵建孔廟,目的是在於希望士子遵循先聖先賢之道。
    十裏秦淮水,波映花燈紅。秦淮燈會可謂是曆史悠久、源遠流長。
    三國東吳時期的建業城最先出現在歲時節慶、歡樂喜慶等重要場合張燈結彩的現象。如前方將士凱旋而歸,朝野官民都會聚集在都城內外,用香花燈燭營造氣氛,迎接他們的歸來或勞軍犒師。
    早在南朝伊始,國都建康城就曾舉辦過元宵燈會。為了祈求風調雨順、家庭美滿和天下太平,張燈結彩的景況,開始從深宮禁苑、宗教場所走向民間大眾,“燈火滿市井”的場景頗為壯觀。對此,梁簡文帝蕭綱、陳後主等都曾用生動的詩歌,描繪了南朝利用燈彩來增添節日氣氛的社會風尚。
    隋以來元宵節張燈結彩的習俗開始正式形成,元宵佳節張燈、觀燈等活動開始蔚然成風,唐朝魏征的《隋書》中對金陵城張燈結彩的習俗有了詳細描述。
    唐代開始元宵節燈會正式成為民間習俗,其規模也得到迅速發展。張燈時間由元宵一夜擴充到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三夜,並取消這期間的宵禁。
    到了本朝,元宵節張燈時間從正月十四一直延續到正月十八,累計五夜。
    今年適逢花魁大會的舉辦,金陵城從初五日便開始懸掛花燈,到了十四日燈會正式開始,整座城便成了燈的海洋,各種各樣的花燈掛滿了大街小巷,人置身其中,恍若仙境。
    如斯美景當前,秦淮河畔自有那落魄士子躑躅徘徊,望著燈船畫舫咬牙切齒。
    “嗚呼悲哉,在夫子廟前舉辦這勞民傷財的花魁大會,實在是有辱我名教正氣之風。”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哪,大聖先師若是……可惡之極……”
    “走吧,眼不見為淨……”
    “走,某知道有一處小酒肆,一角酒隻需三文錢,你我且去一醉方休……”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且去且去……”
    對於這種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的窮書生,旁人隻是拋過去幾個白眼,不屑地說:“亞聖有言:食色性也。好色乃人之本性,何錯之有?假斯文,還一醉方休,是囊中羞澀上不了燈船吧。”
    同行者附和:“窮酸秀才而已,故作清高罷了,還大聖仙師呢,嘖嘖,聖人才沒有這等學生。”
    另一邊柳蔭下,王棣等人麵麵相覷,皆是啞然失笑。
    “食,色,性也”可非亞聖所言,而是告子的觀點,原話是“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
    況且,“食,色,性也”這句話也非那人所理解的意思。
    王桐忍不住笑道:“若是讀書隻知字麵意思倒也簡單了,人人都可成大儒。”
    他望著王棣:“‘食色性也’,我是這麽解讀的:所謂飲食,等於民生問題;男女屬於康樂問題,人生就離不開這兩件事。”
    王棣精解經義,外麵的人不知道,王家人卻是清楚的。
    王末微微搖頭,說道:“食,喜愛的意思;色,美好的意思,這句的意思應該是喜愛美好的東西,是本性使然。”
    王未點頭支持妹妹的觀點:“對,美好的東西誰都喜歡。好色,是人之常情。”
    眾人說話時目光都望向王棣,希望得到他的認同。
    “釋解先賢語論,大抵是很難達成共識的,一千個觀……哦,每個人解讀的方向不同,理解的自然不一樣。學術之爭嘛,其實談不上誰對誰錯,能被更多人認同便可推行,但仍可以爭辯。”王棣想了想,在自家人麵前也沒必要藏掖,慢慢的說道:“我是這麽理解的——食,並不隻代表吃東西,它是泛指人的衣食住行等生活起居,是一種代稱,屬於物質上的;色,既不是代表喜歡漂亮的東西,更不是特指好色一類……當然,其實好色也算是喜歡漂亮事物的一種特例……色的原意應該是感官上的追求,人有五感六覺,人對外界刺激的反應折射出人性中的喜怒哀樂,莫不過佛說五蘊色受想行識,亦為八苦之一。”
    稍稍一頓,他順手折了截柳枝把玩著:“從我個人的觀點來看,告子說‘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對於人來說,吃喝拉撒睡也好,喜怒哀樂也好,都是人的本性罷了,寬厚善良,同樣是本性,而高尚正直卻是需要後天的培養,無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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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了,他輕輕地說道:“古書在意,無法說是古書所說。後人的解讀可以有千萬種,但一定不可曲解或過度追捧,否則便是誤解了先賢本意。”
    他說完這一番話,王桐幾人皆是若有所思。
    王棣的解讀倒是與諸多釋義相去仿佛,但卻多了些新穎的東西,讓人感覺這才是作者原本想要表達的意思。
    “荒謬,竟敢亂解經義,真真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之極……”幾個人從岸邊泊著的燈船走了出來,其中一人語氣陰冷:“唐太宗令孔仲達並五十餘位儒賢費三十餘年編注《五經正義》,博綜古今,義理該洽,考前儒之異說,符聖人之幽旨,實為不朽,乃是儒學發展史上的重要環節和集大成之作。由唐至宋,明經取士,皆遵此本。”
    這人便是與王棣有“一麵之緣”的李之問,但顯然是緣份不夠,怨氣倒挺深。
    “之問兄所言正是,孔穎達等編訂《五經正義》,排除經學內部的家法師說等門戶之見,於眾學中擇優而定一尊,廣采以備博覽,從而結束了自西漢以來的各種紛爭。是他摒棄南學與北學的地域偏見,兼容百氏,融合南北,將西漢以來的經學成果盡行保存,使前師之說不致泯滅,後代學者有所仰靠……”另一人接聲叱道:“爾小小年紀妄解經義,大逆不道也。”
    東漢末年戰亂四起,儒家經典散佚,文理乖錯。魏晉南北朝時期,國家長期分裂,經學也逐漸形成了南學、北學之爭。再加上儒學內部宗派林立,各承師說,互詰不休,經學研究出現一派混亂局麵。
    隋唐建立以後,為了統一的封建政權的政治、思想、文化建設的需要,亟需整頓混亂的經學。
    唐太宗下令召集當時一些著名的儒士共同撰修《五經正義》,因國子祭酒孔穎達年輩在先,名位獨重,故由他負責此事。
    貞觀十六年,此書編成,後流行開來,作為科舉的案本。
    “當年《五經正義》編成後,唐太宗雖給予很高的評價,並欲施行,但有太學博士馬嘉運撰文,駁正其失,至相譏詆。乃指出《五經正義》頗多繁雜,且有類似彼此互異、曲徇注文、雜引讖諱、甚至沿襲隋人舊說,不作甄別等問題。當時諸儒觀之,雖服其精,亦稱為允當,但畢竟頗有混亂之說,實難服眾。因而有詔更令裁定,功未就。”
    王、李二家素不對付,王桐見是李之問橫加責難,正所謂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本身對《五經正義》成書始末也較了解,當即出聲反駁:“由此可見,就便是孔穎達這等大賢也是難以說服天下人。經義注解原本是一家之言,誰注釋妥當便依誰的,何來狂妄自大、大逆不道之說。”
    李之問大聲說道:“《五經正義》引用大量史料詮釋典章製度、名器物色,又詳於文字訓詁,為後人研讀經書提供了方便。撰著過程中,采摭舊文,取材廣泛,匯集了漢魏、兩晉南北朝時期學者的研究成果,故能融貫群言,包羅古義。此書出,實乃我輩讀書人之大幸。爾等安能質先賢之疑而冒天下之大不韙?”
    王桐“哼”了聲,正待反駁,王棣拍拍他肩,意興闌珊的說:“無聊,咱們去寒煙閣。”
    李之問冷笑道:“怎麽,心虛了?也對,知道錯了,就老老實實的走開。”
    他見王棣不為所動,愈發的惱怒,怪聲怪氣地說道:“聽說有人要為聶姑娘寫新詞助她奪魁,真是自不量力,滑天下之大稽啊。”
    王棣停下腳步,靜靜的望著李之問,直看得對方心裏發慌,才好整以暇的說:“要不,咱們賭上一賭?就賭聶姑娘能不能奪魁好了。君子不好黃白物,就賭的小些,一千兩如何?”
    李之問怔了怔,一千兩銀子啊,可不是小數目,還“賭的小些”?
    王棣側了側頭:“怎麽?心虛了?不敢?”
    “好,賭就賭。”李之問一咬牙:“一千兩,我賭聶勝瓊奪不了花魁。”
    廢話,有周邦彥和秦少遊,聶勝瓊能奪魁才是怪事。
    “好,痛快,一千兩,我賭聶姑娘最終奪魁。”王棣笑吟吟的說:“謝謝哦,李大公子。”
    看著王棣等人離去,李之問眼皮子跳了跳,低聲罵了句“神經病”。
    夜風中傳來王棣的感歎:“想不到這個世界也有活雷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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