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花魁盛會(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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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的花魁競演結束後,李之問後悔了。具體些說,他是又悔又怕,一千兩銀子哪,他每個月的用度費才二十兩銀子,得不吃不用四年才攢得夠?
    第二比賽日,賽製有所改變,出場順序是依著昨日的成績而定,排名越靠前的越後登場。
    前麵出場的競演者表現的中規中矩,雖然也出現了新的詞作,卻算不得上乘,普普通通罷了。
    賀麗麗和王萍萍唱的依然是周邦彥和秦觀的新詞,自然是獲取掌聲一片。但表現最出彩的卻是聶勝瓊,正因為她的驚豔出演,讓之後登場的賀、王二人倍感壓力而表現的稍稍有失水準。
    是時,聶勝瓊著一襲白裳登場,紗縵遮麵,側身而坐,自始至終未曾起身移步,箜篌的伴奏聲若從天際而來,若有若無,某些時候甚至若不可聞。
    她的歌聲不疾不徐,無一絲高亢激昂,更多的是幽怨,繾綣,如夢影般飄渺虛幻,偏生細膩真摯到了極致,叫聽者唏噓不已,更有那多愁善感者涕泗橫流,難以自已。
    她的唱作固然已臻上乘,但如此引發共鳴或者說叫人感懷嗟歎,還是因為那闕《鵲橋仙》。
    這麽說吧,此詞一出,小夥伴們都驚呆了。縱然是賀麗麗及王萍萍的擁躉也是驚歎不已,總不能昧著良心說這詞一般般吧,怕被亂拳打死。需知,讀書人不僅有筆杆子,還有一腔熱血及拳頭。
    憑著這闕詞,聶勝瓊當仁不讓的以當日第一名躋身前十六強,所得鮮花數超出賀、王二人兩千枝之多,可謂是獨占鼇頭,再度成為花魁的最大熱門。
    到得次日,這闕詞便在金陵城傳唱開來,詞作者之名也是一時無倆。
    “王棣王三郎,就是昨日傳言中要為聶大家出手的那位?這……都說流言蜚語最傷人,敢情王丞相這嗣孫被傳言這麽逼上一逼才放出這麽一首驚世佳作來。或者,可以讓流言再飛一會,說不定又可得見名篇了……”
    “聶大家這是鹹魚……口誤口誤……有了這樣的詞才襯得出聶大家的真實水準嘛……諸位,來來來,聽某來論一論一首好詞的重要性……”
    “還用你論……此詞用情深摯,立意高遠,語言優美,議論自由流暢,通俗易懂,卻又顯得婉約蘊藉,餘味無窮,尤其是末二句,使詞的思想境界升華到一個嶄新的高度,成為千古佳句。”
    “10x兄所言極是,借牛郎織女的故事,以超人間的方式表現人間的悲歡離合,古已有之,如《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曹丕的《燕歌行》,李商隱的《辛未七夕》等等。本朝的歐陽修、張先、柳永、蘇軾等人也曾吟詠這一題材,雖然遣辭造句各異,卻都因襲了‘歡娛苦短’的傳統主題,格調哀婉、淒楚。相形之下,此詞堪稱獨出機杼,立意高遠,實乃千古佳作。”
    “相逢勝人間,會心之語。兩情不在朝暮,破格之談。七夕歌以雙星會少別多為恨,獨王三郎此詞謂‘兩情若是久長’二句,最能醒人心目。七夕詞寫到這,後人怕是不好再寫嘍。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哪。”
    “稍稍遺憾的是,上元節拋這麽一首七夕詞出來,不應景……”
    “去去去,有能耐你也寫一首這樣的絕佳好詞來,別說七夕了,清明、端午、中秋、重陽……隨便寫。”
    一闕好詞捧紅一個人,真不是夢。
    王棣卻茫然未知,直到有人登門拜訪,他方意識到了什麽。
    客人是兩個中年儒生,其中一個身材中等,稍稍偏瘦,舉止儒雅風度翩翩,雙頰蓄著的美髯平添幾分出塵脫俗;另一位較為高挑,不胖不瘦,相貌堂堂,五官柔和,皮膚白皙,用這個時代的審美觀衡量是個標準的美男子。
    這些日子金陵城人滿為患,雖然是休沐日,作為江寧府主官的王安禮仍是忙的腳不沾地,吃住都在城裏府衙。貴客登門,便由王安禮之子王旉接待,王棣、王桐陪同左右。
    那位“美髯公”王棣是認識的,祖父在世時,其曾往半山園執晚輩禮拜見王安石。一晃數年,這人雖然已入了仕途,身上卻沒有絲毫官氣,文人的儒雅倒是深了幾分。
    這人便是世稱“淮海先生”的秦觀秦少遊了,論說起來他與王家算是有些淵源。
    元豐七年時,蘇軾途經江寧時,向王安石力薦秦觀的人品才學,後又致書道:“願公少借齒牙,使增重於世。”
    後秦觀赴金陵半山園拜見王安石,數日往來後,王安石讚許秦詩“清新似鮑照)、謝靈運)”,予以肯定,並向朝廷舉薦其才。
    在蘇軾的延譽、王安石的勉勵之下,秦觀終於脫穎而出。僅過了一年,三十七歲的秦觀在元豐元年和元豐四年兩度科舉折戟沉沙後,終於高中進士。
    高郵雖距金陵不遠,這卻是王安石去世後秦觀首次來半山園。
    另一位大帥哥名氣比秦少遊還要大上一分,正是有“詞家之冠”和“詞中老杜”之譽的清真居士周邦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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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美成少年落魄不羈,後在太學讀書,神宗時因獻《汴京賦》為太學正。哲宗時曾任廬州教授,如今任溧水縣令。
    時人有“美成深遠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之評。
    其精通音律,創製不少新詞調,如《拜新月慢》、《荔支香近》、《玲瓏四犯》等。詞作承柳永而多有變化,市井氣少而宮廷氣多,詞風也比柳永更典雅含蓄,且長於鋪敘,善於熔鑄古人詩句,辭藻華美,音律和諧,且渾厚、典麗、縝密,乃是婉約派和格律派的集大成者。
    二位詞壇大咖聯袂來訪,是半山園許久未有之事。
    王安石餘蔭猶存,王安禮仍是朝廷要員,人走茶未必涼。但半山園遠無昔日光景也是不爭的事實。王安石在朝時雖說樹敵無數,但隻是政見不同所致,與人品無關,事實上其在文壇的地位也是舉足輕重的,退居半山園時,便時有文人士子來訪。
    賓主一番寒喧,隻談交情,不論政事,倒也其樂融融。
    話題終究還是引向金陵的花魁盛事,周、秦二人讚歎了一番六朝都會的繁盛,免不了歎服王安禮治理用政之才幹。
    新舊黨爭,這二人算是舊黨,與王安禮是站的同一隊,自然更親近些,對王安石則純粹是文人間的敬重。
    “三郎,數年未見,長的愈發俊秀了……”秦觀望向王棣,頗有欣賞之意。
    王棣微笑回話:“淮海先生可還是一般的儒雅,實乃我輩楷模。”又向周邦彥頷首行禮:“久仰清真居士大名,今日終算得見尊顏,乃小子之幸。”
    “久仰?”周邦彥嗬嗬笑道:“某也久仰王三郎之名,半山小神童,王家寶樹,便是在汴京也是時有耳聞,人皆道王元澤後繼有人也。”
    他望向秦觀:“前二年東坡居士嚐言,王家三郎才情無雙,定非池中物,他日必一飛衝天,所謂雛鳳清於老鳳聲是也,今時今日算是初露崢嶸了。”
    秦觀捋髯讚同:“北冥有魚,其名為鯤,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三郎少有才名,蟄伏數年,也當嶄露頭角了。”
    “何止是嶄露頭角,是鋒芒畢露啊。”周邦彥搖頭吟歎:“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樣的句子,某是寫不出來的,倒是類似少遊兄的手筆。”
    “甚得吾心也……”秦觀的表情有些微妙,苦笑道:“換了某來寫,大概也會如此,隻不過卻未見得能寫得出這般文字。”
    二人一番吹捧,對王棣的新詞讚不絕口,王旉等自是與有榮焉。
    王棣卻很不自然,連聲稱“愧不敢當”,落在旁人那是他謙遜,實際上他是真正愧不敢當,雖然知道這闕《鵲橋仙》在原時空仍未問世,但當著原作者之麵,剽竊之舉實在羞愧。
    “七夕歌以雙星會少別多為恨,三郎此詞謂兩情若是久長,不在朝朝暮暮,所謂化臭腐為神奇。凡詠古題,須獨出心裁,此固一定之論。三郎這首《鵲橋仙》啊,托雙星以寫意,而慕君之念,婉惻纏綿,令人意遠矣。”秦觀唏噓一番,道:“不意三郎如此年齡便有此佳作,真是著煞我等。”頓了頓,問道:“卻不知三郎……何以得此《鵲橋仙》,想必其中是有故事的?”
    讓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寫出了他心中的文字,這讓秦觀百感交集。
    原先那個時空,此詞是秦觀為寄情長沙義倡而作,寫於湘南郴州,時間是哲宗紹聖四年的七夕,其中有一段相愛未相守的淒美故事。
    王棣早組織好措辭,稍稍改動,說是從書中看到這故事,心有感歎,方有了這首詞,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雲雲。
    眾人聽罷,既為故事中書生與義倡的淒美愛情而唏噓不已,又折服於王棣化腐臭為神奇的文字功力。
    周邦彥撫案唱了幾句,他原本便是大音樂家,通曉音律,這幾句唱的婉轉悠悠,將詞中意境表現的十分到位,唱功居然與聶勝瓊等名ji有得一拚。
    唱罷,他說道:“有人說此詞寫的是七夕,卻是與上元意境不符,真真荒謬,有此千古名句,七夕如何?上元又怎樣?”
    “美成兄所言極是,這等旁枝末節不必理會……”秦觀笑道:“倒是前日賀、王二姝占得先機,昨日三郎一首新詞便助聶大家拔得頭籌……有那好事者說咱們二人敗給了一個末學後輩,這真是瞎啥心……不過,今夜最後一賽,美成兄,你我當打起精神來,莫讓三郎虐的體無完膚才好啊。”
    周邦彥也笑:“當全力以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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