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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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日累的精疲力竭,夜裏卻睡的極不踏實,夢中幾乎將前世看過的所有災難電影全過了一遍,恐怖的畫麵、痛苦的表情、無助的眼神,將睡眠切割的七零八落。
    睜著眼睛在床上躺了許久,王棣方慢慢的穿衣起床,那感覺,如大病初愈,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太陽沒有照常升起,人生仍需繼續。
    接下來的這些天,注定不會平靜。
    事實上,從昨夜開始,杭州,這座繁華都會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亂境之中。
    城裏除少數幾處地勢稍高的地方,盡皆遭受水患,低窪處丈餘深,西城八成房屋被淹,住戶悉數逃離。
    杭州城百萬人口,受災逾半,眾多無家可歸的居民多有露宿街頭者。客棧、驛站、孤山、廟宇甚至兩級衙門的空置場所都被用來安置災民。更有不少人出城投奔親朋好友,亦有城外鄉民進城尋求庇護。
    這真的是:城外的人想進來,城裏的人想出去。
    元佑五年五月,水淹杭州城,震動朝野。
    鳳凰山位於萬鬆嶺與慈雲嶺之間。山體由石英砂岩構成,呈南北走向延伸。登高而臨俯攬,自西北蜿蜒而來的山巒由此突飛雙翼,左翼承接西湖,右翼抵至錢塘江,形狀好似飛鳳翱翔於天地之間,因而得名於此。據民間傳說,鳳凰山是由天上肥來的鳳凰鳥羽化而成的,這雖然隻是古人的美妙遐想與幻思,但在西湖葳蕤連綿群山之中,鳳凰山的層巒疊嶂、青山碧水絕對美得獨具一格。
    正所謂是:“鳳凰山,兩翅軒翥,左薄湖滸,右掠江濱,形若飛鳳,一郡王氣,皆藉此山。”
    鳳凰山並不高,山腳距峰頂也就四、五十丈,此時卻成了避難所。
    其實,此山銜接西湖,全城進水時西湖最先溢漲,到得第二日晨時,洪水已到了山腳。
    不過,雨是歇了,隻淅淅瀝瀝地飄著雨絲。洪水卻仍在緩慢上漲,但幅度很小,幾乎感覺不到。
    從山腳到山頂,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尤其是那些供上山遊客歇腳的涼亭和山間幾座廟宇,更是人滿為患。
    隋唐在此肇建州治,五代吳越將杭州設為國都,築子城。
    中唐時朝廷崇佛,杭州寺廟遍布湖山之間。五代吳越建都杭城,四代錢王以“保境安民”、“信佛順天”為國策,擴建原有佛寺,在都城周圍廣建新寺,吳越寺廟,“倍於九國”。由於吳越國君聽從高僧延壽勸諭“納土歸宋”,杭州佛教又受宋王朝的青睞,並在蔡襄、趙拚、蘇軾等州官的支持下,佛寺增至三百六十所,蘇軾詩中“三百六十寺、幽尋遂窮年”、“高堂會食羅千夫、撞鍾擊鼓喧朝晡”,以及《天竺山誌》所稱“鑿山增室、廣聚學徒、教苑之盛、冠於兩浙”,都描繪了當時佛教盛況。
    現時,杭州佛教風行,廟宇、塔林遍布,雷峰塔、保俶塔、六和塔和白塔這“四大名塔”便是興建於這一百多年間。
    我佛慈悲,願渡世間人,但渡不了在洪水成災時那些喪身洪流的不幸者。
    天災人禍來臨之際,佛渡的隻是“有緣人”,寥寥無幾。
    佛渡不盡世人,摩尼自然也不行。人,始終得靠自己。你不自救,何人救你?
    起床洗漱罷,胡亂用了些早膳吃食,心裏想著得去給蘇夫人請安問好,畢竟是客人,又是子侄輩,這種時期總得做些什麽。
    王閏之四旬出頭,續弦於蘇軾已二十一年,性子溫和,但體弱多病,常年吃齋念佛。王棣到杭州十餘日也隻見過這位“伯娘”數次,對其甚是敬重。
    蘇軾多才,亦重情,對發妻情深意重,是有“十年生死兩茫茫”之句,對續弦亦是敬愛有加,並為“王二十七娘”取名為“閏之”。
    他在《明日重九,亦以病不赴述古會,再用前韻》裏說:
    “可憐吹帽狂司馬,空對親舂老孟光。”
    “司馬”是通判的代稱,“孟光”則是漢人梁鴻的妻子。《後漢書》說梁鴻在江南給人做隨從時,妻子梁鴻親自舂糧,以維持生計,她與丈夫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老孟光”這個比喻,足以見出閏之勤勞能幹,與丈夫相濡以沫,感情十分深厚。
    他又在給好友王鞏的。《次韻和王鞏六首》之五詩中說:
    “子還可責同元亮,妻卻差賢勝敬通。”
    “元亮”是隱逸詩人陶淵明的字,陶淵明在歸耕田畝時,曾作《責子詩》,告誡兒子們不要懶惰。蘇軾這兩句詩,前麵是點綴之詞,妻子非常賢惠,才是他所標榜的。
    “敬通”是東漢大鴻臚馮衍的字。《後漢書》稱馮衍“幼有奇才,年九歲,能誦《詩》”,“博覽群書”一詞,就出自對他的評價。馮衍學問、人品都好,更講究氣節,遺憾的是他娶了個特別悍妒的妻子,終生牢騷不斷,甚至給小舅子寫信,要求將老婆休掉。正因為此,《世說新語》的作者劉義慶才自嘲說,我與馮衍馮敬通相比,有三點十分相同:一是為人慷慨,有高風亮節;二是剛直敢言,不為世俗所容;第三就是屋裏頭有個厲害的老婆,家道坎坷。蘇軾也喜歡無事自嘲,夫人若有一絲專橫,他早就像劉義慶那樣叫苦了,“妻卻差賢勝敬通”一語,說明實在無可挑剔,自己這輩子比馮衍幸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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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趣的是,蘇軾在詩後還寫下這樣的自注:
    “仆文章雖不逮馮衍,而慷慨大節乃不愧乃翁。馮)衍逢世祖英睿好士而不遇,流離擯逐,與仆相似。而衍妻悍妒甚,仆少此一事,故有‘勝敬通’之句。”
    可見,王閏之是極賢淑的,嫁與蘇軾後夫妻舉案齊眉、琴瑟和鳴,乃是為人妻之楷模。
    這些日子,蘇夫人身體欠佳,多臥床靜養,鮮見外人,今日卻是早早的起身安坐客堂。
    王棣站在門外靜靜的待了會,聽蘇伯娘指揮調度,有條不紊的派遣著仆人扈從,主要是安置湧至鳳凰山避難的災民事宜。譬如伐竹木搭建簡易棚戶作“避難所”,譬如先拿出家裏存糧施粥,又遣人拿了太守名刺去往各寺廟請住持協助接納、安撫災民,拿出銀錢招募人手清理道路堵塞,等等。
    太守夫人不簡單呐,堪稱賢內助。蘇太守這些日子定是忙的腳不沾地的,幸好家裏有人主持。
    待得王閏之吩咐調配完,王棣方進屋,深揖行禮:“晚輩見過伯娘、雲姨。”又對也在屋裏的蘇靜嘉、蘇過點頭招呼。
    王朝雲坐在王閏之下首,眉宇間透著擔憂,見王棣進來,勉強笑了笑。
    “三郎,你昨日到了城裏,聽說救了不少人,不錯……城裏情況如何了?”王閏之先讚了句,又問起災情。她倒是鎮定,臉上瞧不出一絲慌亂。
    這才是真正的名門女子的氣度啊,王棣心中讚歎,謹聲說道:“很不好。依晚輩看,此次水災因發生在夜裏,來不及撤離的住戶不在少數,損失必是……慘重的。城裏有太守多日來發令禦災,情況許是好過城外的。當務之急是要搜救被水困住之人。而且,凡遇災害,搶險救災應在第一時間開展,是有‘黃金十二時辰’之說,施救越及時,效果越顯著。”
    想了想,他又說:“此等災難,極易引發傳染性疾病,需及時有效開展消毒防疫工作。災害已降,逝者已矣,當收拾心情致力於災後防護事宜,切莫使災難後遺症擴大。”
    接著,他又將前世的救災工作事項略略說了一遍,諸如不喝生水隻喝開水、不吃腐敗變質的食物、不吃淹死、病死的禽畜、注意環境衛生不隨地大小便、不隨意丟棄垃圾、避免手腳長時間浸泡在水中、盡量保持皮膚清潔幹燥次預防皮膚潰爛和皮膚病等等,還提了提災後心理援助之類的事情。
    當然,沒說的那麽細,隻是籠統地列了幾條。畢竟,“細菌感染”、“鼠疫傳播”這些東西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
    但他這番話已叫屋子裏的人聽的呆若木雞了。王閏之隻問他城裏的情況,他倒好,不疾不徐的說了這麽一大通,還夾雜著好多個新鮮詞語,叫人聽了費解,但給人的感覺是……好厲害好牛逼。
    王閏之深看了王棣一眼,微笑道:“三郎說的這些……伯娘沒聽太明白,但想來是極好的,倒可以讓子瞻好生參詳參詳。”
    王棣從袖兜裏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遞與王閏之:“晚輩適才說的盡在此冊中,於救災一事許是用的上。”
    王閏之稍稍翻了翻,喚仆從速速進城遞與蘇軾,讚歎不已:“不想三郎在這等事亦有心得,難怪子瞻斷言你必成經濟國家之棟梁大才。”
    王棣道:“伯父謬讚了,小子隻是見不得人間悲苦。能幫人的就幫一幫,終究是幫人者人恒幫之。”
    王閏之點頭讚同:“你這孩子倒是心善的……佛家言普渡眾生,總該在能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些事,但求問心無愧。”
    又聊了幾句,王閏之勉強撐了這許久,身子甚是不爽利,遂讓王棣、蘇過等人去幫忙安置山上的災民,自去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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