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行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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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閏之自是菩薩心腸、好積德行善的,這是真真切切的善心,念經拜佛隻是緣因之一,但絕非決定性因素。
佛教,隻是教人從善,並不能叫人從善。摩尼教自也如是。
這日,摩尼教的信徒、王婆婆卻失了蹤。
聽宗沐告說此事,王棣揉揉腦瓜子:“什麽時候不見的?”
昨日折騰一天,回轉鳳凰山已是酉正。蘇過讓廚房加了幾個菜,又安排好住處。之後聊了聊水情,各去就睡。
王婆的情況很奇特,貌似全無喪子之痛,一路念叨著那幾句摩尼教宣傳口號,如走火入魔了般,直到上了鳳凰山方安靜了下來,安安靜靜的吃飯、洗漱、休息,自始至終都沒有言語。
這種表現在王棣看來大抵是“災後心理創傷後遺症”,逃避現實、將自己緊緊包裹起來不與外界接觸,需要有人細心關護幹涉以求心理重建。
不過,這王婆或受摩尼教荼毒已深,心理活動異於常人,那也是有的。
王棣還想著待安定下來與這老嫗好好聊聊摩尼教的事情,他總覺得自己與這“歪門邪教”會有關聯,算是第六感吧,先了解了解,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失蹤?奇怪也哉。這老嫗成了孤寡老人,五保戶呢,還能跑哪去?摩尼教麽?
倒是琴操顯得很是焦急。她在杭州無親無故的,與王婆這街坊平日裏接觸的多些,算是最為相熟的,這才會在洪水來臨時去看望對方而身陷險境。再者,王婆乃是因她而一並來鳳凰山的,若有個意外,何以安生?
王棣寬慰幾句,卻也沒大包大攬,一個人存心鬧失蹤,又哪有這麽容易尋得著?先將鳳凰山的安置妥當吧,招呼蘇過到處走走。
蘇過這個小胖子卻在開小差,“罪魁禍首”是琴操。
琴操貴為杭州青樓行首,自是不輕易露麵的,等閑人見之不得。她尚未贖身前,每月逢旬登台表演一回,饒是“門票”就得五兩銀子之巨,亦是一票難求。
蘇過亦曾去捧過一回場,這女子的色藝讓他驚為天人。但一來他家教甚嚴,極少出入煙花場所得對老蘇同誌表示鄙棄,典型的隻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呢),二者他身上可沒什麽閑錢去打賞討好這杭州名ji,頂多也就是存著欣賞的心思。食色性也。更何況,後來傳出父親與她的“緋聞”,即便他知曉是子虛烏有的八卦流言,也是絕沒有丁點別樣念頭了。
哪知道,機緣巧合之下,這女子居然入了蘇家門,這真是……大大的驚喜啊。
可是……太沒有天理了,王三郎啊王三郎,你這是成為男人公敵的節奏啊。一個金陵名ji傾心不夠,還得饒上一個杭州名ji?還一送一麽?呃,還有小姑,對這小子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能騙得了我?哼,長的英俊、多才多藝了不起啊。
呃,小姑……小姑在看著我,眼神不善呀……
王棣的呼喚比不上蘇小妹的一個眼神,蘇過終於省過神來,有些心不在焉:“呃,走走走……”
這日,王棣幾人在鳳凰山走了一圈,協同蘇軾派遣來的幾個衙門工、戶司吏開展災後救助事宜。
災後第二天,官府在經過短暫的慌亂後開始有序搶險救災。蓋因災情嚴重,城中府、縣二級衙門自太守以下悉數出動,但仍是人手不夠,又從豪門大戶請派抽調若幹人輔助。
具體的損失尚無法完全統計,但一定是遠超去歲旱災的。房屋倒塌、衝毀至少得有千餘棟,死亡、失蹤人數初步估計不少於一千,受災人口達六十萬之多。
當然,受災情況有輕重,真正無家可歸的不可能有這麽多人。
王棣、蘇過的工作便是統計聚集於鳳凰山的災民人數,直忙到傍晚才結束。統計數據很驚人——八千三百五十六!
山間的三座廟裏收容安置了約莫兩千災民,蘇家臨時搭建的二十餘間簡易木棚擠進了千餘人,其餘五千左右的災民隻能滯留在涼亭、大樹底下。
午時許,蘇小妹、聶勝瓊與琴操幾個帶著仆從施粥,采用的是王棣的建議:一日兩次,一次一小碗,粥不清不稠——不求飽,別餓死人就成。聚集了這麽多人,一旦吃飽,無所事事的人容易滋生是非。
當然,蘇家存糧不多,賑災施粥都不夠八千災民吃一頓的,主力軍還是那三座廟。
“既已為僧,而又隳敗其業,甚則破戒律,私妻、子,近屠沽市販。”
“廣南風俗,市井坐估,多僧人為之,率皆致富。又例有家室,故其婦女多嫁於僧。”
出家人有錢著呢。彼時的僧尼不但有明確的身份,可以取得政府保護,並獲得免除租稅徭役的特權,而且還能行商致富。這也是為何一張度碟售三百貫之故了。
宋代佛教的最大特色,就是逐漸世俗化、庶民化,開始深入到普羅大眾中去。做做生意,開開店鋪,沒事兒了找個尼姑聊天,談談情說說愛。更有甚者,娶個媳婦放家裏,再生一堆小和尚。繼承香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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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商業經營上,宋代寺院和僧人更是無所不用其極,行業涉及冶礦、製墨、紡織、造船,甚至開旅店、賣豬肉、開青樓,還開創了中國最早的彩票行業。
不過話說回來,有道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時的寺院、僧人的社會活動,絕不隻是經商逐利,或談談情愛,災荒之年也放粥賑災,提供寺院為避難所,平時也參與到濟貧、慈幼、醫病、助葬,以及修路、造橋、建浴室等各種各樣的公共工程。
嗯,一飲一琢,莫非前定;蘭因絮果,必有來因。
另外,蘇太守已下令開常平倉、義倉賑災,並號召本地富紳捐款捐糧共度時艱。
這大概是王棣到這時空最忙碌也最充實的一天,身體是疲憊不堪的,內心卻覺得活力十足。再看蘇過,大抵亦如此。老蘇雖以嚴父示人,卻是將兒子養的白白胖胖的,瞧蘇胖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那樣,早該拉出來操練操練了。如今日這等體力消耗強度堅持一個月,不掉一身膘才怪。
午後,雨過天晴。到得黃昏時分,夕陽斜照,山尖現出一道彩虹,絢爛瑰麗。
蘇小妹幾人率人施粥,俏麗身姿在斜暉映照下分外窈窕。
災民們知曉這是太守家眷在領頭布施善事,莫不感恩戴德,更不敢恣意妄為,井然有序的排隊等候分粥。
這一幕,讓王棣的心情輕鬆安逸許多。青春少女,山間晚照,總是美好的。
蘇小妹也看到了王棣,見他一身衣裳沾了泥水斑斑點點,身姿卻俊秀挺拔,心思有些異樣,輕輕跺腳,微恚,怒己不爭呢,低頭收拾罷心情,正要“心平氣和”的和對方打招呼,那人卻轉身離開了,不由得用力跺了跺腳,“哼”了聲,叫災民們甚是奇怪:好端端的,這天仙般的小娘子怎不開心了?是誰,誰如此不懂憐香惜玉,有種站出來,勞資保證不打死你。
王棣並不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有了性命之虞,他的注意力被一個身影吸引了過去:
王婆!
此處排隊等候施粥的人有一、二百人,隊伍蛇形盤旋,拖的長長的。災後餘生,痛失家園、親人之悲深深地刻在臉上,災民們低垂著頭,沉默著,很是壓抑。
隔著隊伍那頭,鬆林邊上,有三個人卻聚在一起說著什麽,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向蘇小妹那邊指了指。
輕輕搖頭又點頭的那個,不正是“失蹤”的王婆麽?
王棣挑了挑眉,不動聲色的問宗沐:“那邊,與王婆在一起的人,你見過嗎?”
宗沐也注意到了那頭的動靜,臉露詫異之色,仔細瞧了瞧,點頭:“高的那個就是方十三,另一個不認得。”
琴操若在這處施粥棚,當會認得另外一個便是與方十三拜不離砣的石小乙。便是這二人為王婆婆“報仇雪恨”,雖然不是杭州本地人,但為人豪爽仗義,最愛管不平事,在西城街麵上名聲極響。
方臘?王棣瞳孔微縮,對這位猛人他不無顧忌。
雖然各種正史、野史關於方臘的出身、樣貌包括生卒年月都語焉不詳,隻名以“起義首領”或“叛亂頭子”,但直覺告訴他,那個身材魁梧、三旬出頭的漢子便是方臘方十三。
王棣不清楚方臘為何出現在此處,但那位“麻煩製造者”對蘇小妹指指點點,顯然是有所圖謀。這……有些麻煩。
“木頭,你靠過去聽聽他們說什麽,別讓他們發現了。”
木頭同學耳力超強,機敏靈活,最適合做這“聽牆角”的勾當。
宗沐應聲而去。
這小子自幼和父親學雕工、拳腳功夫,這數年又跟著百戰老卒饒州張孟達學陣前技藝,最善斥候本事,算是得了達叔真傳,與王棣同為達叔關門弟子,實為師兄弟。
少年熱血,有機會施展拳腳,自是摩拳擦掌、興奮不已。
王棣退到那邊看不到的樹蔭下,看看方十三,又看看蘇小妹,麵沉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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