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驟雨打新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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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棣的身份,蘇軾並沒有刻意去披露,一則這段日子忙於政務,往常的文人雅集無暇與會;再者,王安石雖逝去數年,但在轟轟烈烈的“倒王運動”大勢之下,王棣的處境有些尷尬。
    若無這暴雨成災,蘇軾原是想著可領著王棣參加參加文會,多結交名士、積累人脈,算是為王三郎引引路、搖搖旗。
    事實上,正月金陵花魁大會,王棣輕飄飄地拋出的《鵲橋仙》及《青玉案》兩闕詞,仿似在大宋的文壇投下了兩快巨石,以金陵城為中心點,餘波四下擴散,到二月便傳到了杭州城。
    當年,柳永為舉子時,多遊狹邪,善為歌辭。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於世,於是聲傳一時。“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放蕩逍遙、恣意尋歡,且到煙花巷陌裏,倚紅偎翠,尋環肥燕瘦之柳三變,是為“白衣卿相”。
    這二月來,“纖雲弄巧”及“東風夜放花千樹”唱響大江南北,其聲勢之烈令人咋舌。
    王三郎出道即巔峰,無論是《鵲橋仙》的婉約蘊借、餘味雋永還是《青玉案》的語言精致、含蓄婉轉,皆為詞中翹楚,得其一可受用一生。
    蘇軾寫“明月幾時有”,人稱“《水調歌頭》出,再無中秋出”,及王棣此二詞出,亦是將七夕、元夕詞寫到了極致,時人且言“再無七夕元夕)詞也”。這是將王棣與蘇軾相提並論了,單以此二詞論,王三郎是當得起的。
    蘇軾何許人也,開豪放詞風,餘者如詩、散文、書、畫等方麵亦是成就極高,是為範仲淹、歐陽修、王安石之後的一代文宗。王棣能與之並論,後起之秀而鋒芒畢露也。
    即便王安石之孫的身份較為敏感,王棣之名仍是隨著那兩闕詞傳揚開來,很有些“天下無人不識君”的聲名。
    若是杭州城州、縣二級衙門官員知曉那深受蘇大學士器重、溫潤如玉的翩翩少年便是近來名聲大噪的王棣王三郎,怕是要大跌眼鏡的。
    當然,眼下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救災一事,其他的皆為末等。
    災後第四天,除了幾處低窪,洪水皆已退去,官府組織人力清淤治汙,街麵上便顯得熱鬧起來。
    災後第五天,危機出現。
    每遇旱、澇大年,必會出現糧荒,元佑五年的杭州水災也如此。入宋以來,年年有災,凡水災、早災、火災、蝗災、鼠災、疫癘、風災、地震與山崩、兵災等十餘種。其中,自然災害占了絕大多數,主要有八種水、旱、雹、風、蝗、饑歉、疫災、霜雪。其中水災居第一位,其次為旱災。這二者就占了整個災害的七成之多。
    旱災雖然較水災要少一些,但旱災對農作物的危害程度卻比水災為大。因為水災過後,隻要持續時間不是太長,總能留下一點莊稼,或者可以補種一些作物,不至於來年絕收。但旱災往往使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顆粒無收,甚至連人畜飲水都會發生困難,危害極大。
    北方水災大部分因黃河決堤而起。
    嘉佑元年四月壬子朔,塞商胡北流,入六塔河,不能容,是夕複決,溺兵夫、漂芻槁不可勝計。水死者數千萬人。
    嘉佑六年七月,河複溢衛州王供及汲縣上下埽、懷州黃沁、滑州韓村;已醜,遂大決於澶州曹村,澶淵北流斷絕,河道南徙,東匯於梁山、張澤濼,分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於淮,一合北清河入於淮,凡灌郡縣四十五,而濮、齊、鄆、徐尤甚,壞田逾三十萬頃。
    南方多雨,且多受颶風侵襲,往往風災、水災相伴而至。
    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八月,無為軍大風,造成折木、壞城門,軍營、民舍,壓溺者千餘人。
    此次杭州水災乃是久雨成澇,河水倒灌導致水漫全城,而城外臨山處又引發泥石流、山體滑坡等次生災害,全州自州治錢塘以下,凡仁和、餘杭、臨安、於潛、昌化、富陽、新登、鹽官九縣,近八十萬人受災,溺死、失蹤初步統計逾萬,倒塌房屋數萬間,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者不計其數。農作物九成被毀,頭季水稻無法播放,蔬菜瓜果所存無幾。
    這場水災來勢洶洶,雖百般防範,仍是損失慘重。
    其實,喪生水災者絕大多數是“機會主義者”,官府三令五申仍不肯搬遷,似乎是咎由自取,然而,逾萬人死亡,蘇軾等官員定會被問責。
    這些都不是眼下該考慮的,當務之急是將災害影響降到最小。
    災後第五日,杭州市十座城門口忽然排滿了進城人員,絕大多數衣衫襤褸,麵帶菜色。
    守城巡檢司兵卒哪見外這陣仗,當即稟報上官。
    一番詢查之後得曉,城門口這些人都是周遭房屋衝毀、無處安身的鄉民,成群結隊的來城裏避難。
    幸好,“救災委員會”昨日便商定了災後救助事宜,對於災民湧至城郭已有預案。當即分派人員安撫民心、搭建臨時木棚、發放清水口糧,將災民暫時安頓下來。
    搶險已到了尾聲,接下來便是賑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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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賑災是有經驗可循的,大致是勘災情、賑濟、蠲免減征、緩征、移民、借貸,撫恤安輯等。隻要應對得當,賑救及時、手段充分,“災後綜合症”還是可以有效抑製的。
    隻是,從一開始,就沒人預計到災情會有如此嚴重,首當其衝的糧食危機。
    兩浙農田廣袤、土地肥沃,氣候適宜,一年兩季水稻一季小麥,頗多豐收,北方的粟、麥、豆等也陸續傳到南方,可謂是農作物豐富。水稻品種則有引進時間不長的占城稻和黃粒稻。
    占城稻,本是占城人培養出一種良種稻,本朝初年傳入中國福建地區。大中祥符四年,真宗皇帝因江淮、兩浙地區遇旱少水,遣使到福建取占城稻,多達三萬斛,分別在長江、淮河以及兩浙地區推廣,並命轉運使張貼榜文“……稻比中國者,穗長而無芒,粒差小,不擇地而生”。
    此稻種性早蒔、早熟、耐旱、粒細,宜於高仰之田,與晚稻配合成為雙季稻,使穀物產量大為增加。
    杭州,盛產水稻,常平倉、義倉稻穀盈足。
    糧倉自是建於幹燥高處,設計之初便考慮到了澇害因素。怎奈此次水災百年難遇,城內民居悉數被淹,糧倉也難逃其劫。
    待官府欲開倉濟糧時,統計存糧,竟是十不存一。官倉都已損失慘重,更勿論民間存糧。據戶曹司初步估計,全城的稻米存量不足平日一成,最多可供杭州軍民半月食糧。還有城外安置的數萬災民等待賑濟,且災民源源不斷地匯集而來,糧食,成了最大的危機。
    民以食為天,饑餓能摧毀人的意誌,也能催發人的魔性。
    這麽多災民,處置不當,極易引發騷亂。
    杭州城,岌岌可危。
    杭州人煙稠密,城內外不下數十萬戶,百十萬口,每日街市食米,除府第、官舍、宅舍、富室及諸司有該俸人外,細民所食,每日城內外,不下一二千餘口,皆需之鋪家。同時期,杭城除有米之家,仰糴而食,凡十六七萬人,人以二升計之,非三四千石,不可以支一日之用,而南北外二廂不與焉,客旅之往來,又不與焉。
    什麽意思呢?僅杭城一日口糧就需三、四千石。換算成後世的重量單位,則是四十萬斤一石一百二十斤),驚人的數字。
    糧食緊缺,最直觀的表現是糧價。
    災後第三天,杭州最大的米鋪開門售米,米價為一石八百五十文;
    災後第四天,米價為一石一千文;
    災後第五天,全城各大糧店的米價為一石一千四百文。
    其時,京東西、湖北、淮南、兩浙、江南糧價比較便宜,皆物價中平;陝西、河東、荊湖、福建、廣南土薄物賤,糧價更低;川蜀四路糧價最貴。大中祥符元年九月,京西、京東、河北、河東、江淮、兩浙、荊湖、福建、廣南路都獲得大豐收,官方報告每鬥米的價格為七至八文,即每石七十至八十文。
    天聖八年,範仲淹說道:“竊以中田一畝,取粟不過一斛。中稔之秋,一斛所售不過三百錢。”當時全國糧價一般為每石三百文。與前相比,增長四倍左右。熙寧元年以前的十五年間,即皇佑後期至治平年間,全國的平均糧價是:“貴價每鬥七十五文,平價七十文,賤價六十文至六十二文,九十八陌。”也即中等價是每石七百文(九十八陌),合六百八十六文足。是天聖八年的二倍多。
    元佑元年,知樞密院章惇言:“凡內地,中年百石斛鬥,粗細兩色相兼,共不直二十千錢,若是不通水路州、軍,不過直十四五千而已。”內地廣大地區正常年景的糧價是每石二百文,偏僻的地方更便宜,每石僅一百四十至一百五十文。價格明顯回落。不過,在汴梁、金陵、杭州這等繁華都會,米價並不低——
    元佑初,右司諫王覿上奏,請求提高京師常平米糶價。當時開封諸倉出糶常平米,價錢是每鬥六十文至六十五文省,他認為雖“有以見朝廷不惜虧損官本,而惟以利民為務也”,但“官糶甚賤,非所以致商賈也……京師之民,舊多食麥,而今多食米,以米賤故也。使旁郡之米、麥人京師者浸少,豈長久之策哉”。他希望“京師常平米,一鬥其價,以百錢為定”。將官方糶價提高到每鬥一百文省。也就是大約一千文一石。杭州與金陵的米價相差仿佛,均在一石七百五十文左右。
    也就是說,杭州災後的米價猛漲,僅三天時間便翻了一番。可以預見的是,在外埠糧食抵達以前,米價還會再漲。
    這,便是杭城麵臨的最大的危機,亟需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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