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西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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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了一日,高俅從華亭回轉杭州,不負使命,雇傭數百挑夫,挑著一籮筐一籮筐雪白的大米入城。
    在城門口,一名挑夫腳下趔趄,籮筐滑落,大米嘩啦啦鋪了一地。
    這一幕被城門外安置點的災民瞧個正著,眼睛頓時亮了,原本騷動的心沉靜下來——那麽多籮筐大米,得有好幾百石了吧,領頭的那位郎君不說了麽,這隻是第一批進杭的糧食,接下來外地糧食會連續抵埠,杭州,不缺糧!
    這最後五個字,足以定人心。
    這幕場景,這番話,迅速在災民中傳開,不多時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接下來,河道即將疏通、官道很快修好的消息又一個個傳揚開來,核心論點便是:杭州缺糧之日將去。
    短短一日,利好消息接踵而至,各個糧莊、米鋪反應更為直接,米價一路狂跌,到每石八百五十錢方止。這個價格雖然較平常時高出一成餘,但絕對稱得上是“良心價”,在可接受範圍之內。
    五月廿三,災後第十二天,杭城糧食危機告解。
    妙的是,又過了五天,從其他州縣調發的糧食方陸陸續續抵達杭城。可以這麽說,直到這時,本次澇災所誘發的一係列患亂方算真正平息。
    於災民百姓而言,這短暫的時間差根本不消留意,隻要米莊有糧食出售且價格不離譜便可。
    但這對於囤貨在手的糧食……實在是夠憋屈的,中計了呢。
    不知怎地,一眾糧商盡想起早前登門拜訪、代表官方懇請平抑糧食市價的“賑濟使”。三位大使氣度迥異,中年儒生溫文爾雅,有著士子的耿直;青年很是精幹,喜怒不形於色;少年溫潤如玉,臉上自始至終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最易相處。
    但也正是這生了副人畜無害、俊秀明朗麵容的少年,在請求被拒後,微微搖頭歎息:“盜亦有道,更何況……士農工商,自己若不爭氣,唯有受氣罷了。嗬嗬,奸商嘛,‘奸’也,可非奸詐如斯,滑頭些才好哩,錯過機會便成過錯嘍。”
    少年的這番話說的有些莫名其妙,竟似有惋惜之意,這是為何?糧商們表示不解,卻隱隱感覺不太好,真是奇怪也哉了。
    說商人目光短淺,王棣是不信的。
    他對商人並無偏見,所謂“士農工商”的排名在後世並不成立,商人,尤其是進入新世紀的成功商人,原本就是智商超群的“士子”出身。“下海”,也曾卷起風潮。事實上,由於商人地位的日益提升,反倒是引發了大麵積的“紅眼病”,所謂“仇富”是也。
    但杭州城這些糧商的做法顯然是不智的,發國難財固然能牟取暴利,但更搞臭了名聲。若能反其道而行之,便是人人稱頌的“義商”了。不過,時代局限性使然,反正無商不奸,大概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隻是,依著蘇大學士的脾性,少不得要秋後算賬。縱然不會趕盡殺絕,但痛下狠手好生整治一番是必然的。
    遺憾的是,東坡居士臥榻養傷,相關事宜並未稟告,否則這會兒他便該出手抓抓那些個奸商的小辮子了。
    杭城局勢穩定下來,災後各項工作有條不紊的開展,許多處置手段是有例可循的,按部就班就可。
    應對水災、瘟疫,大學士頗有心得。
    人逢喜事精神爽,經過半月的細心調理,蘇太守的腿傷恢複勢頭極佳,心情也大為改觀。
    這一日,王棣推著太守大人去西湖“巡視”。
    這時的輪椅當然不叫“輪椅”,而是喚作“四輪車”,就是某名著中“隻見蜀兵門旗開處,關興、張苞分左右而出,立馬於兩邊;次後一隊隊驍將分列;門旗影下,中央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車中,綸巾羽扇,素衣皂絛,飄然而出……”中提及的“四輪車”。嗯,諸葛武侯的專用座駕。
    勞動人民是充滿智慧的,古往今來不乏能工巧匠,王棣隻對木匠師傅提了提後世輪椅的相關設計理念及某些細節,人家便幾乎完美呈現。當然,因為車床工藝所限,軸承、車輪等配件都是木製品,靈活性自是無法與後世輪椅相比。
    至於“巡視”,自是有“作秀”的成分在內。太守大人半月未在公眾場合露麵,這極不合時宜的,畢竟是非常時期嘛,有怠政之嫌。也是先期保密工作到位,本州最高行政長官遭受意外之傷這麽件大事隻有極少數人知曉。也正因如此,自澇災以來,蘇太守竟未公開露麵,著實蹊蹺,疑點重重呀。雖然未引發騷亂,但各種猜測聲都有,到災情過去後的這二日,便有不少人拐彎抹角的打探此事。那些個在災難中牟利的不義商人更是心下惴惴,都想著拜訪太守大人,盡力彌補挽救。畢竟,蘇軾這麽多年的為官之道以嚴厲勤政聞名,痛腳落在他手上是大隱患啊。
    前些日子是養傷的關鍵時期,稍有不慎便有殘疾之虞,唯有謹遵醫囑。但心是沒法安定的,在煎熬中度日如年罷了。
    幸好,杭城的危局沒有擴散,也沒有落到無可挽回之地,否則……難辭其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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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來朝廷的處置旨令也差不多該到了,總體而言,本次抗洪賑災算是成功的,絕大多數官員都奮力投身其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抵揪出三兩小蝦米樹立反麵典型也就有了交待。至於身為最高長官的蘇軾,雖然成了“局外人”,卻也是事出有因,且是因公負傷,大好一副悲情牌擺在那,怎麽也不會申飭問責。
    隻是,雖然能預估後續收尾,蘇軾仍是心情低落,想著熙寧十年於徐州率軍民抗洪,死守四十五天不退而功成。一轉眼過去十數年,卻在杭城此次災害中未能親身上陣,心存愧疚呀……
    是時候出去看看了。
    街麵上清理衝洗的很幹淨,幾已沒了洪水過後淤泥遍地的痕跡。沿街的店鋪也恢複了正常營業,許是共曆天災,掌櫃夥伴與顧客交流間,客氣但不失親近,相互說著鼓勵的話語,絕非客套。
    那些水浸泡衝洗過後頹敗的房屋,匠人們正熱火朝天的修葺,或粉牆或蓋瓦,手腳麻利,技藝嫻熟。
    這方土地的百姓是極有韌性的,從不輕易低頭認輸。當然,到了“直把杭州作汴州”時,自上而下都“死於安樂”,那才真的是舉國皆衰全民盡弱了。
    但杭州仍是杭州,還未是臨安,此間城民仍是積極樂觀、勇於承擔的。
    一路緩緩過去,沿途所見所聞讓蘇軾甚覺欣慰,民心可用啊。
    終於,有百姓認出坐在四輪車上的正是本州蘇太守,先是畏畏縮縮地打量觀望,終是忍不住垂首作揖:“太守大人萬安……”
    “太守大人”?那人此言一出,旁人俱是一驚,那不良於行之人是蘇軾蘇太守?
    在這沒有電視媒體的時代,不認識本地官員並不出奇。事實上,大宋上萬官員,不識皇帝龍顏的也大有人在。
    蘇軾心情益發好轉,微笑著揮揮手:“你也萬安。”
    真的是蘇太守啊,路人的眼神熾熱了起來,紛紛躬身行禮。
    看著蘇軾頻頻揮手示意,王棣心想:這才是大文豪的正確打開方式啊,鼎鼎大名的東坡居士素以豪放曠達著稱,怎會一直萎靡頹廢?!
    太守大人“巡街”的消息迅疾傳開,待蘇軾等人到西湖邊時,圍觀的群眾已逾千人。
    如此浩大的聲勢足見蘇太守之民望,當世大文豪啊,當有此待遇。
    過不多時,太守大人因何受傷也傳了開來,圍觀百姓看蘇軾的眼神愈發敬重,紛紛表示攤上這麽一位勤政為民的好官乃是本地子弟的大福氣。
    這想必又是高某人的手法,借此良機既消弭了蘇軾“怠政”的隱患,又提升了民望,一舉兩得。這位幕僚,的確不錯。
    王棣卻是又想起蘇軾受傷的蹊蹺。他幾乎可以肯定此事與摩尼教脫不了幹係,可惜的是沒能擒獲方十三等摩尼教首腦人物,否則應可查明真相。
    但在他的極力建議下,便點出蘇軾受傷與摩尼教可能存有的關聯,張通判也不敢大意,經過甄別篩選,果然在被捕的暴民中揪出了百來個摩尼教徒。經過諸多手段的審訊,大致可以得知,城裏多起“趁火打劫”的暴動皆是這些個摩尼教徒在策劃引導,其中還有一個長老。
    那長老算是摩尼教的中高層人物了,知曉甚多,熬不過刑訊,一五一十的招了供。
    據他的供詞稱:
    摩尼教發源於波斯,在法主管轄下分設五個教階:法師,共設十二人;教監,共七十二人;宣教士,共三百六十人;出家僧侶,即正規信徒;聽者,即一般信徒。
    在大宋則是教主聖公)、法王、長老、光明使者、主教徒、副教徒。根據發展教徒的數量計功論賞,可一階階往上升。杭州有三萬多個主教徒,副教徒逾十萬。
    清規戒律主要內容有四不:不吃葷、不喝酒、不結婚、不積聚財物。懺悔十不正當,即懺悔虛偽、妄誓、為惡人作證、迫害善人、撥弄是非、行邪術、殺生、欺詐、不能信托及不使日月喜歡的行為。遵守十戒:不拜偶像、不謊語、不貪、不殺、不淫、不盜、不行邪道巫術、不二見、不惰、每日四時祈禱。
    這般清規……王棣也是醉了,光說不練假把式啊。
    但那“長老”卻是不知蘇軾遇襲一事,也未供認是摩尼教主導策劃暴亂。
    許是他級別不夠吧,線索戛然而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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