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西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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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棣是認定了摩尼教實為“邪教”的。
    僅杭州的副教徒便有十萬之眾,一成之多了,可見其的擴展速度之快。可以預見的是,一旦方十三之流舉旗號令,定是從者如雲。
    蘇軾非食古不化的迂腐之人,自能覺察其中利害關節,雖然無足夠證據指證摩尼教之禍,但也可趁機整治一番。
    不過,此事可適當延後,當務之急是災後重建事宜。
    此次澇災損失慘重,農作物受損率逾七成,頭季稻已錯過播種栽培,得上奏狀減免賦收,且得著手調糧以免糧價上揚。
    這還是後續手尾,當前之重是災民的處置事宜。
    去歲甫知杭州,便遇瘟病橫行,麵對病疫和不良藥商的黑心作為,蘇軾十分清醒,他知道,杭州為“水陸之會,疫死比他處常多”。經過慎重考慮,他認為如果能創辦一家政府醫院,情況或許會較好掌控。可是開設醫院需要大量資金,怎麽辦?他同屬下商量後,決定采取募捐的辦法。蘇軾首先從府庫裏拿出兩千貫平時省下的辦公經費作為基金,同時號召城裏的有錢人捐款。可是還有缺口。他回家後,把情況同夫人一說,夫人認為人命關天,百姓的安危是大事,她應大力支持,於是帶頭賣掉陪嫁的首飾參加募捐;他又拿出自己的積蓄五十兩黃金交了上去。
    在他們夫婦的帶動下,參加募捐的人越來越多。
    經過眾籌,總算把資金募集起來了。於是,蘇軾招聘了部分醫護人員,在杭州眾安橋旁邊找到了一處官家的院子,辦起了一所名叫“安樂坊”的病坊。
    醫院建起後,蘇軾立即派官員和醫生分赴各社區救治病人,同時免費發放食品、藥品。作饘粥,藥餌,遣吏挾醫,分方治病,活者甚眾。
    另外,在眾安橋和江岸,蘇軾又各開一藥局救治百姓,叫“惠民藥局”。
    他還對那些無良的庸醫、藥商進行大力整治。對於那些趁著疫情奇貨可居,哄抬藥價,不顧百姓生死,大發瘟疫財的不法商人。必須焚燒結局,交出非法所得,並且捐款,才能得到藥方,否則隻能等死。
    算是前事之功,“安樂坊”及“惠民藥局”在這時可派大用場,日後亦當發揚壯大。
    另一樁事就較麻煩,那便是災民安置。此次澇災共毀本州城鄉店鋪、民舍三千餘所,百姓流離失所者逾萬。如何安頓無家可歸的災民,關係民生大計,其中更存在禍亂隱患。
    此事猶如一枚刺紮在心口,令蘇軾寢食難安。
    王棣大抵知曉老蘇心頭所憂,記得後世那次大地震後,毀壞民房無數,乃是舉全國之力共助震區重建,采用的各省包幹包建製,似乎可以借鑒一二。當然,因國情、體製不同,也不可能生搬硬套,可酌情變化。
    當下,他提了提借力共助重建,具體實施就看蘇大學士如何拍板定奪了。
    蘇軾聽罷,眼睛亮了幾分,沉吟著道:“此策……倒是可為,得謀劃周全,且先奏請朝延準許……”
    心下作了謀斷,輕鬆了幾分,大學士微笑著說:“王小友,某嚐言汝善經濟之道,文叔、文恭二人皆是不信。嗬嗬,今日可知某之目光如炬否?”
    李格非與高俅自是點頭稱是,尤其是高二,將捧哏的角色詮釋的相當到位。
    在王棣看來,太守大人似乎更看重高二多些。這也正常,哪個當官的都喜歡能幹又能說的下屬。
    至於李格非,顯然更文人氣一些,稍顯不知變通,這當口又提了另一件事:“先生,府衙修葺一事不可再拖了,正好一並翻建一二。”
    他這提議倒非說是不對,但卻有些不合時宜。熙寧四年,大學士蘇軾宦遊到杭州擔任通判。甫到衙署,隻見那幾間屋屋不僅破爛不堪,還歪歪斜斜的,一副大風吹來就要坍塌的模樣,感到十分鬱悶。
    杭州以前是五代十國時期吳越國的都城,修建的衙署用房都是用的十分珍貴的巨木。但由於宋代百多年來,官府無力維護,就變成這模樣了。蘇軾曉得朝廷的政策,盯得到“遭頭”,不會去幹擅自修房的蠢事,進衙署辦公小心些就是了。三年任期幹滿後,道聲“拜拜”也就告辭了。
    殊不知十幾年後,蘇軾又重返杭州當知府。來到府署一瞧,“桃花依舊笑春風”喲!同僚們說,下雨就隻能像農民們一樣窩在家裏“軋雨班”,誰敢待在那屋裏,垮了咋辦?這種倒黴事啊,真格兒是人人都說不得,沒過幾天衙署裏就倒塌了一間房屋,壓傷衙門兩名書吏。此次澇災,衙署的鼓角樓轟然倒塌,壓死鼓角匠一家四口,內有孕婦一人。
    如此一來,府衙一眾屬官上衙當差也都戰戰兢兢,唯恐哪日中了頭彩。
    蘇太守在給朝廷的奏章中,述說了維修衙署的必要性、重要性和緊迫性,提出了維修計劃,共有二十七處需大修,需要錢四萬餘貫。請求朝廷批準頒發度牒二百道,頒發度牒所收的辦理費用來解決維修經費。
    但由於預算數目過大,朝廷並沒有核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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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還真不好辦,神宗熙寧八年,為節減經費,壓縮基本建設規模,朝廷專門下詔“京城內外除修造倉場、庫務、店務、課利舍屋外,自宮殿、園苑以至百司廨舍、寺觀等,並權停。過七年取旨”。嗬嗬!宮殿、園苑、各級政府的府衙,還包括廟宇,停建七年後再說,優先建設的是貯存糧食的倉場、保管錢財的國庫、公租房屋和稅務所等公共項目。
    李格非卻“慫恿”說借災區重建的當口修葺府衙,實在是不怎麽懂官場文化,太嫩。
    一來是“官不修衙”,以示為官之清廉;二則此時修衙,豈非正好落人口實、有以公謀私、貪圖享受之嫌?
    王棣暗暗搖頭:“尺有所長、人有所短,文叔兄,閣下還是安安心心治學吧。”
    蘇軾自也不會考慮李格非之議,輕輕擺了擺手,望著眼前的西湖,微微出神。
    堤畔垂柳青青,蟬蛙聲聲,湖中蓮葉碧綠,荷花初蕊;亦有那漁夫蕩舟湖中撒網、漁娘清唱;鸕鶿如脫弦之箭紮入水中,待得飛落船頭,漁娘輕卡長頸便吐出尺長魚兒,撲撲翻滾,岸邊便有人發出喝彩聲。
    已然入夏,日頭甚毒,圍觀的人群近距離得見太守真容,心滿意足的三三兩兩散去,四下散開的侍衛方暗暗鬆了口氣。
    “某打算將湖底淤泥起出堆砌成堤以溝通南北,中穿拱洞若幹供舫舟穿遊,且可於湖心建一小島以供遊人休憩、飽覽湖山風光……”蘇軾望著這一片湖水波光,大手一揮,頗有揮斥方遒、指點江山之氣度。
    王棣心裏默念:“老蘇啊老蘇,你在杭州為官雖時日未久,確是做了不少好事、實事的,‘蘇堤春曉’,‘三潭印月’,‘東坡路’、‘學士路’、‘學士港’、‘學士居’、‘學士公園’,還有‘東坡肉’……千年之後,這座曆史名城終是烙上了你這位大文豪深深的印記啊。”
    “先生造福於民之舉必鐫刻青史也……”李格非終非官場傻白甜,知曉適才言語有些突兀,此時奉承老師倒是無有絲毫心理負擔,乃是真心實意之言。
    蘇軾輕聲道:“人活一世,總需留下些什麽,但求心安吧。”
    話聲雖輕,卻也有豪氣幹雲,文人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蘇大學士亦有此意。
    想了想,王棣終究還是說了句:“而今所作所為,千年之後自有功過評說。小子觀學士言行,定是文人之楷模,可名存千古。”
    他與蘇軾屬於忘年交,亦師亦友,平素往來隨意率性,難得如此一本正經的“恭維”。
    蘇軾自是瞧得出王棣眼中的真摯,心下極為受用,哈哈笑道:“王小子,不想你竟是諛詞好手,令某好生意外。”
    高俅瞥王棣一眼,心下暗暗羨慕,這王三郎很得先生器重啊。不過,這些日子“並肩作戰”,他對王棣也算是“知之深矣”,曉得這位少年郎的脾性,倒未有嫉妒,也湊趣道:“王三郎這算得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某自歎弗如,當避一頭地也。”
    眾皆會心一笑,高二這是“一箭雙雕”哪,當年歐陽永叔不就這般稱讚蘇軾的麽?
    “此時此景,正當作文詠之。三郎,今日可不許藏私弄拙,便以眼前景色作一文來……”蘇軾顯然情緒高漲了許多,給王棣出了篇命題作文。
    欸,文抄大業未競,同誌仍需努力啊。
    穿越十六年,縱然天賦不如時下的才子文人,但起步早,且有著成年人的靈魂,後天的努力收效良多,也是有真才實學的。
    不過,在蘇軾這文壇大咖麵前,若是真拿出自己的作品,那才是真正的“獻醜”,總得“符合”他現今的咖位吧。
    穿越,原本就是開掛的,若有心理負擔,才是愚不可及。
    稍加思索,他清朗的聲音在西湖邊響起: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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