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文風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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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過府拜會”,李格非的寓所卻當不得“府”字。
    前文說過開封物價高揚,房價更是節節攀升,逾五成的人都無力購買而選擇租房寓居。
    曆下李氏雖是大家族,名下頗多資產,卻也無法資助李格非在京城買房,唯有在北城租了一處略顯逼仄的小院,一家子居住尚可,若有客人來訪卻是無法留宿的。
    王棣雖未表現出異樣,李格非卻是曉得其心思,豁達的笑笑,說:“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某無顏子之賢,唯甘之如飴也。”
    王棣恭聲道:“小子受教了。”
    他曉得這絕非是李格非懷有酸葡萄心理,此人雖不擅政務,但是個實實在在的文人,一心治學,並無過多物質追求。
    鄆城被劫為人質、全家險遭不測,並未讓李格非“痛定思痛”,治學時一絲不苟,待人時謙遜有禮,這樣的人即便稍顯木訥,亦可為良師益友。
    “噠噠噠”,隨著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漸近,李清照從後麵小院奔了過來,甜甜地喚了聲“棣哥哥”,乖巧地站在王棣身前,眼巴巴地仰望著對方。
    鄆城得王棣相救,她對救命恩人的稱呼便從“三哥哥”換作了“棣哥哥”,其中緣由無從得知。
    王棣寵溺地給小度娘來了招摸頭殺,想著昨日的“應是綠肥紅瘦”,便又讓“寵溺”多了一分。
    正處於換牙期的小度娘滿意的笑了,大概想到剛掉了顆門牙,“有礙觀瞻”,又趕緊抿嘴。
    王棣笑道:“早看到了呢,嗯,掉了三顆牙,說話漏風了。”
    小丫頭不樂意了,嘟著嘴,腳尖劃著圈圈。
    王棣又揉揉她的頭發,和聲細語:“換牙是好事啊,是成長的標記。乳牙不換,何以成人?小度娘就快長大了呢。”
    “真的麽……”小姑娘眯著眼,又雀躍起來。
    快快長大,是孩童最大的願望。
    李格非默默看著二人的互動,居然有了老懷甚慰的自得,他顯然是樂見其成的。
    他膝下唯有一子一女,為前後二任妻子所出。原配乃是宰相王珪的女兒王氏,在生產女兒時因為難產,元氣大傷,身體狀況一直虛弱不振,固恙纏身,在李清照年幼時便去世了。之後,李格非在晁補之的牽線搭橋下,再娶了王拱辰的孫女王氏,又生兒子王迒。
    因為父親輾轉在外做官,李清照則在明水老家接受“新母親”的教誨與熏陶,從此開啟了她對學問濃厚的興趣。李清照從小是個非常聰慧的女孩,新媽媽雖然疼愛有加,但感多愁的少女多了些獨立個性。
    女兒幼年喪母,自己又不曾悉心照顧,李格非心懷愧疚,自是對度娘寵愛有加。至於男女之防,他非迂腐之人,何至於自尋煩惱?況且,王棣“才貌無雙”,他是極為欣賞看重的,正所謂丈母娘看女婿……呃,順其自然就好。
    客廳不大,但窗明幾淨,收拾的整潔清爽,李家隻有一個仆從,李夫人便親自動手燒水泡茶。
    王棣早前便見過這位李王氏,溫婉內秀、知書達禮,不愧是家學淵源的大家閨秀。
    剛拿起茶盞,便聽得屋外傳來清朗的聲音:“文叔兄,某不請自來,還不出來迎候?”
    李格非麵露喜色:“是正夫兄……”起身出廳去迎。
    王棣不敢托大,自是一並前去。
    仆從方拔開門栓開了門,一五旬上下的帽衫男人便邁過門檻進得屋來,身後跟著一男童。
    帽衫是士大夫交際常服,一般是頭戴烏紗帽,身著皂羅衫,束角帶,登革靴。
    人生七十古來稀,這位“正夫兄”算是步入老年了,卻是精神矍鑠,加之相貌堂堂,氣度優雅,著實不凡。
    他身後的男童十來歲的樣子,眉眼間依稀與“正夫兄”有幾分相似,唇紅齒白的很是俊俏。
    正夫兄顯然與李格非關係親近,徑自往裏走,嘴裏說著:“好你個李文叔,既已到京城,也不先去見某,卻讓某巴巴地上門……”忽而見到王棣這個“外人”,愣了愣,後麵的話便收了回去,向那個清新俊逸、品貌非凡的翩翩少年微微頷首示意。
    汴京王公貴族如過江之鯽不知凡幾,自也不乏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公子哥,但時下多有敷粉簪花之舉,似王棣這等英氣內斂的陽光少年實在是難得一見,這也難怪正夫兄多看王棣幾眼了。
    李格非嗆聲道:“某這數月四處奔走,可謂是顛沛流離、渡盡劫波,哪像某人在國子監逍遙自在、風采猶勝?”
    正夫兄哈哈一笑,連連擺手:“嗐,某是混吃等死、死水一潭,文叔兄所經曆者波瀾壯闊,某可是心神向往呢。”
    二人揶揄幾句,相視而笑。
    李格非看看那眼神清澈的男童,道:“明誠長高不少,這五官樣貌愈發肖父了。”
    男童乖巧地長揖:“見過李叔父。”
    正夫兄點頭道:“存誠、思誠肖母,明誠與二娘確是肖某的。”
    李格非打趣道:“正夫兄有宋玉之稱,嫂夫人亦是端莊賢淑,汝好福氣,娶得良妻。郭曹州好眼力,慧眼挑貴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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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夫兄眨了眨眼,苦笑道:“文叔兄好一張利嘴,某竟是無言以對了。”
    王棣也是暗暗驚訝,在他的印象中,李格非是不苟言笑、不善言辭的,在這位正夫兄麵前卻顯得“肆無忌憚”的,真是奇哉怪也。
    不過,“慧眼挑貴婿”好生熟悉。再聯係“郭曹州”,有印象。
    前世他姓“郭”,對同姓者會“高看一眼”。
    仔細回憶片刻,恍然大悟。
    “定陶等縣置廣濟軍,熙寧四年廢廣濟軍複置曹州,州治在定陶縣西左城,其間郭概來曹任知州,曾於州城建披雲樓……”
    因郭概知曹州,故世稱“郭曹州”。
    那段粗略的記載還有一小段是:“陳師道為郭概門婿,家貧,常攜家口,隨嶽父任所而居……”
    陳師道,北宋時期大臣、文學家,“蘇門六君子”之一,江西詩派重要作家,一生安貧樂道,閉門苦吟,有“閉門覓句陳無己”之稱。
    而郭概的二女婿叫趙挺之,就是那個曆任監察禦史、中書舍人、給事中、吏部侍郎、禦史中丞、吏部尚書,尚書左丞、門下侍郎、尚書右仆射的北宋丞相趙挺之。
    看看,人家郭概為兩個女兒挑的夫婿,嘖嘖,什麽叫“慧眼挑貴婿”?這便是了。
    對了,在原本的曆史時空,趙挺之的季子叫趙明誠,娶妻名叫李清照……
    啊,嗯,呃,王棣眼角跳了幾跳,難怪……
    果然,李格非引介道:“三郎,這位是國子監司業趙挺之正夫先生,最擅文賦。”
    王棣不失禮數地一揖:“末學後進見過前輩。”
    他心下並無太大波瀾,所謂的曆史名人見過不少,曾經滄海了,倒是對趙挺之身邊“肖父”的小正大多瞧了兩眼,若無意外,這小子會是李清照的良人——也算不上良人,在那個時空,此人可是沒少被口誅筆伐的。
    當然,人生當中的意外無處不在嘛,曆史的慣性也未見得能一直保持。
    又聽李格非道:“正夫兄,這位乃是王大丞相的孫兒王棣王三郎,才華橫溢,不遜乃父祖。”
    趙挺之眼睛一亮,喜形於色:“原來是王家三郎,某道誰家兒郎有此豐姿呢。早前聽聞大丞相孫侄五人齊中舉,以為天下雅事,想想近日也該入京了,不想在此得見,好好好,大丞相得孫如此,當含笑九泉也。”
    說著說著,他濕潤了眼眶,趕緊以袖拭之,澀笑道:“某失禮了。”
    李格非歎道:“正夫兄真性情也。”
    王棣卻似吞了蒼蠅般難受,人生如戲全憑演技?你一個老男人動輒動情落淚,如此感性,好嘛?
    在那個時空,趙挺之是擁護王安石的變法派,與蘇軾、黃庭堅等保守派結怨極深。蘇軾及其擁護者作為保守派的中流砥柱,深兼才學,與變法派有著非常激烈的衝突,趙挺之作為變法派的馬前卒,在其做監察禦史時數次彈劾蘇東坡。
    趙明誠作為趙挺之之子,卻極喜歡收集當世名士,尤其是蘇軾的字畫,為趙挺之不喜,但趙挺之卻支持兒子向李格非求親。
    何以至此?蓋因李格非“上麵有人”也。
    李格非父子皆出韓公門下。“韓公”,便是為相十載、輔佐三朝的北宋名臣韓琦,其子韓忠彥是徽宗朝丞相。
    趙挺之為人八麵玲瓏,慣擅兩方押注,交好與韓家頗有淵源的李格非也就不足為奇了。
    是以,方有元朝人伊世珍《琅環記》中的記述:“汝待得能文詞婦也。‘言與司合’,是‘詞’字;‘安上已脫’,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謂汝為‘詞女之夫’乎?”
    當然,同為山東人,一個是太學正,一個是國子監司業,李格非與趙挺之的交情倒不是假的。
    王棣轉瞬間生起種種念頭,卻也未表露出分毫。
    趙挺之卻是對王棣有著濃厚的興趣,不停的問這問那,唏噓中滿是欣慰,仿若長輩之於後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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