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玉山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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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夏之所以一再犯邊,正如範育所說,並非“以尺寸之壤為彼利也”,而是因為“熙河形勢控其右脅,臨製其國,嚐欲削吾邊麵,毀吾藩籬,使吾邊常危,則彼有常安之計”。故而宋夏之間停戰實際上很難達成,西夏的反複無常事實上證明了元佑初年企圖通過棄地予夏實現停戰思路的破產。而元豐、元佑年間對西夏的成功防禦,也肯定了北宋的軍事力量,證明對西夏無需過多讓步。
    元佑年間棄四寨無論對宋夏關係,還是宋朝政治史都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圍繞著這件事的討論卻能折射出當時宋夏關係和宋朝政治的一些脈絡和走向。就當時的爭論來說,棄地與否剛開始還僅僅隻是政策之爭,並沒有演變到君子小人之辨和黨派之爭。盡管最後棄地主張占了上風,但主張保留沿邊堡寨的人也並沒有受到處罰。
    事實上,因與西夏連兵不解,宋君臣也不斷在反思對西夏政策,四寨問題也不斷被重提。
    對於高太後而言,棄地求和雖是早前司馬光等政事堂相公一手經辦,但其中她持有相同的意見,這才促使此事達成。
    再怎樣,“棄地”總是有損國威的呀。此事,做的不地道啊,就好似有一枚刺紮在心口,難受。
    要命的是,十一月底,西夏再次寇麟、府州。
    這是要鬧哪樣?一麵商談畫疆事宜,一麵寇邊擾戰,以戰促和?還是一手和談一手擾戰、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這也太兩麵三刀了吧,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國呀。
    環慶路經略使章楶就上奏認為宋給賜西夏四寨,恢複歲賜,對西夏已經仁至義盡,而西夏卻“負背恩信,悖慢愈深,輙興師旅,侵犯邊境。苟縱而不問,異時必為大害”。
    西夏數次犯境,朝廷本來想要怪罪邊將。也算不上禍水東引,快過年了,轉移轉移重點,先避重就輕吧。不想原來提倡棄四寨的範純仁主動領罪,以為自己“禦戎失策,累章待罪,蒙恩罷帥,移知河南府,竊恐未厭公議,望再行黜責”。
    這……要不要這樣啊?還能不能開開心心過大年了?
    而藉此良機,又有那錚錚臣工上奏狀細訴對西夏策務之謬誤,矛頭直指當初主持棄地的舊黨大佬,包括已過世的司馬光、範純仁、蘇轍、劉摯、呂陶等大臣。
    很顯然,這是新黨不甘蟄伏伺機發動。文人鐵骨,當死諫不改其誌也。
    這也怪早前元佑諸臣借用了原來的君子小人之辨,將神宗時期的開邊政策歸結為小人希功邀賞所致。如元豐中開邊運動中發揮過重大作用的李憲,就被禦史中丞劉摯批評為“貪功生事,一出欺罔”。同樣,呂陶也將李憲、王中正“邀功生邊事”與“章惇悖慢無禮,呂惠卿奸回害物,蔡確謗毀大不敬,李定不持母喪,張誠一盜父墓中物,宋用臣掊斂過當”等事情相提並論,認為他們“皆事積惡盈,罪不容誅”。這種將神宗和熙豐之臣兩分的做法成功地擺脫了元佑諸臣在麵對神宗遺產時的尷尬,但卻也成為對熙豐之臣懲罰過度的誘因。
    來而不往非禮也,新黨中堅骨幹或貶或罪,似成明日黃花。然而總有胸懷抱負者不畏強權、無懼生死正義諫言。
    好吧,沒那麽偉光正,抓住反方痛腳死薅而已,即便無濟於事、奏狀石沉大海,刷刷存在感也是好的。
    但高太後可就太紮心了,這是狠狠的打臉啊,西夏、新黨,包括舊黨這一個個,能不能省點些,尊老愛幼知不知?是組團欺負咱孤兒寡母來了。嗯,煦兒才十四歲,還是個孩子啊。
    特別是你範純仁,請啥罪呢?顯得你又純又仁是嗎?整個一迂呆子,虧得老身如此器重你。
    範純仁在某個角落眨著小眼睛,顯得很無辜——臣隻是這麽一說,千萬別當真呐,背鍋俠很難當的好不好?老臣已六十有三了,老腰老胳膊了,這口鍋背的好累。
    他揉了揉眼睛:我太難了。
    範文正公育有四子:純佑、純仁、純禮、純粹,範純仁是為次子。
    範純仁為宋仁宗皇佑元年進士。曾從胡瑗、孫複學習。父親歿沒後才出仕知襄邑縣,累官侍禦史、同知諫院,出知河中府,徙成都路轉運使。當今官家即位,拜官給事中,元佑元年同知樞密院事,三年,被授官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
    他的性格平易寬厚,嚐言:“我平生所學,得益忠恕二字,一生受用不盡。以至於在朝廷侍奉君王,交接同僚朋友,和睦宗族等,不曾有一刻離了這兩個字。”
    但壞就壞在這“忠恕”上了。範純粹在關陝一帶做官,他擔心二弟有與西夏作戰立功的心思,就去書信說:“大車與柴車爭逐,明珠與瓦礫相撞,君子和小人鬥力,中原大國與外來小邦較勝負,不但不可勝,也不足去勝,不但不足勝,即使勝了也無所謂。”
    呶,以和為貴是不會錯的,但又似與他最敬重的父親對西夏之策有悖了。
    寶元元年至慶曆三年間,範仲淹以龍圖閣直學士身份經略西線邊防,改革軍事製度、調整戰略部署,構築以大順城為中心、堡寨呼應的堅固防禦體係,西北戰線固若金湯,夏人不敢犯。西北邊陲謠曰:“軍中有一範,西賊聞之驚破膽。”羌人稱範仲淹為“龍圖老子”;夏人稱其為“小範老子”,認為“小範老子胸有十萬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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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小範老子”相比,小小範太過寬厚,所以才會主張棄地求穩,也所以才會落得今日這尷尬的境地。
    他這一尷尬,太後老人家就更不好了,太難了啊。
    多重壓力之下,心思慮急,大宋執權柄者果斷地病倒了。
    家裏的頂梁柱……呃,大宋的定海神針蔫了,這對朝堂諸公簡直是十萬點暴擊。珠簾後麵的位置空了呀,太不習慣了有沒有?至於官家,還小,哪做得了什麽主?得,暫時不朝會了,有啥事情政事堂幾位相公商量著來吧。
    嗚嗚,可有些事誰也不敢背鍋……拍板定奪呀。倍感委屈的範相公尤其如是。
    神宗元豐五年撤銷中書門下,恢複唐初三省製度,置三省長官——尚書令、中書令和門下侍中。不過,這三個官位隻是虛設,從不授人。又仿照唐製,用尚書左仆射、右仆射代行尚書省的職權;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代行中書令的職權,他們是正宰相。這時,參知政事的名稱被取消,而增設了四名副宰相,即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尚書左丞、尚書右丞。
    這時的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乃是呂大防,以左為尊,呂微仲排名在吾之前,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
    結果呢,事實證明範純仁的個子要高些,好大一口鍋砸過來,正好讓他給背了。
    元佑五年十二月初十,範純仁罷,出知潁昌府。
    倒也說不上是背鍋,蓋因其性情所致,這不是他第一次被貶謫。
    熙寧新政時,他認為變法不能操之過急,否則會損害百姓利益,何況王安石如此黨同伐異、急功近利,完全違背了儒家之道,因此上奏彈劾。不過,變法伊始,神宗不想讓反對者的聲音幹擾王安石,就壓下了範純仁的奏章。範純仁說:“我既為諫官,所言之事您又不聽,那還要我幹什麽?”於是再次請辭。神宗無奈,隻好把他換到了國子監。
    起初,王安石還想籠絡範純仁為己所用,被拒絕後惱羞成怒,請求神宗將範純仁貶到偏地,重重責罰。神宗說:“他並無罪,還是去一個不錯的地方吧!”遂命範純仁去河中府任職,他在那裏一幹就是十幾年。
    高太後垂簾聽政,司馬光複出為相。這對範純仁是好兆頭,為啥?因為他與司馬光關係太鐵了!這倆人是莫逆之交,曾在洛陽一起成立“真率會”,輪流做東,來往密切,範純仁的女兒還嫁給了司馬光的侄兒司馬宏,兩家是姻親。
    但是,範純仁對盡廢新法的做法卻不讚同。他曾力勸司馬光,說新法已推行多年,其中的青苗法、雇役法等有助於北宋富國強兵,不宜驟然廢除,“去基太甚者可也”,以免傷害百姓利益。
    然而,這番苦口婆心的勸說,司馬光根本聽不進去。範純仁無奈歎道:“是使人不得言爾。若欲媚公以為容悅,合如少年合安石以速富貴哉。”當年不願依附王安石,如今不肯苟同司馬光,使範純仁在遭“革新派”迫害之後,又受到“保守派”的攻擊。去年,在最大的文字獄“車蓋亭詩案”中,他又堅持為曾經壓製過自己的蔡確說話……
    兩麵討好,自然是兩麵不討好了,不讓你背鍋讓誰背?纏綿病榻的高太後拍板,允了範純仁的請罪自貶。
    但西夏之事還是得解決呀,政事堂大佬表示很頭痛。黨同伐異、排除異己咱在行,軍國大事不可操之過急,一急則過猶不及也,得壓著等太皇太後病愈,也安安穩穩地過個年。
    好在西夏人擾邊時常有之,倒也毋需談虎色變,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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