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木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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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王棣“咦”了聲,望向一樓圓台,那裏歌妓唱的正是他的“大作”。
    話說這闋《青玉案》是他去年於江寧花魁大會所作,一經推出便轟動全城,繼而風靡大宋。這上元節期間,汴京滿城盡唱,倒是讓王棣又連帶著風光了一把。
    但是那歌妓……雖然披著麵紗,舞台燈光朦朧,但聲音可是沒能躲過王棣的耳朵。嗬嗬,熟人呐。
    身姿豐腴,聲音中自有一種魅惑,好似嗓子眼裏藏了個風情萬種、百嫵千媚的少婦,勾勾手指:“來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時光……”
    咳咳,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歌。
    呃,原江寧“凝碧館”頭牌賀麗麗小姐是也。
    去年江寧花魁大會,最終三甲為狀元聶勝瓊、榜眼賀麗麗、探花王萍萍。這場轟動江南的風流盛事讓此三人大紅大紫,也見證了王棣王三郎的橫空出世。
    遺憾的是,之後不久聶勝瓊落籍從良,賀麗麗遠走京城,王萍萍嫁為妾室,花中三甲皆是遠離了江南煙花勝地。
    當然,遺憾的隻是一幹躑躅徜徉青樓的豪客,當事人究竟作何感想便不得而知了。
    王棣區區不才,收了聶勝瓊作客座琴師,還不止一個。
    赴京途中逗留揚州期間,常至“輕寒小樓”聽曲,王萍萍已嫁為他人婦,青樓空留伊人傳說。不過,巧的是,王萍萍委身的正是知府衙門的一位小吏,也不知怎地知道王棣到了揚州,夫婦二人上門拜訪。洗淨鉛華的王萍萍身懷六甲,那小吏喪妻無子,待這位因身份所限無法明媒正娶的妾室極好,夫唱婦隨,琴瑟和鳴,對於青樓女子無疑是最完美圓滿的歸宿了。
    至於賀麗麗,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將樂籍運作到了京城,傳言乃是向往汴京繁華,想謀求更好的發展。
    王棣卻是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什麽“發展”呀,都二十多歲了,在這個行當裏已是屬於職業生涯晚期,還能有啥更高的事業追求?隻不過是個被愛情衝暈了頭腦的中二女文青罷了。
    當時,王萍萍與秦觀關係曖昧、牽扯不清,不過,她很是理智,最終放棄侍奉秦大才子身邊那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嫁給真心實意待自己的無名吏員。很顯然,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然而賀麗麗呢?也不知周美成給她灌了什麽迷魂湯,讓她不管不顧地跟著赴京,繼續漫長的、希望渺茫的等待。
    傻姑娘,周邦彥何許人也,能圓了你這愛情夢?
    周邦彥,出生於“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錢塘,其父周原據《詩經.羔裘》“彼其之子,邦之彥兮”與晉陸機的“邦彥應運興,粲若春林葩”為其取名邦彥。
    弱冠時的周邦彥風流倜儻,才華出眾,詩文之外,兼善書法、箋奏雜著,皆是傑作。
    年少成名者,難免恃才傲物,放曠不拘,因此不僅流連勾欄瓦肆依紅偎翠,更與營妓嶽楚雲情投意合,小妹妹唱歌郎填詞,前期代表詞作《花心動》、《青玉案》等充滿“玉體偎人情何厚,輕惜輕憐轉唧溜”之類低俗色情詞句,以至頗受物議。
    後到皇城,好比鳳凰舞九天,蛟龍入大海,遊太學,有俊聲。被破格提拔為太學正後,聲名一日震耀海內,從此過上愜意瀟灑的“上馬人扶殘醉”的幸福生活,盡情與《玉樓春》裏“大堤花豔驚郎目,秀色穠華看不足”的美貌靈秀女子尋歡作樂。以樂府獨步。貴人、學士、市儇、侍女知美成詞為可愛。居五歲不遷,益盡力於辭章。風流倜儻周美成,贏得青樓薄幸名。
    他在蘇州時,曾經與營妓嶽楚雲相戀過。分別多年之後,有一次他從京師路過蘇州,在蘇州太守招待他的宴會上,意外地碰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嶽楚雲,這時的嶽楚雲早已從良,另嫁他人。周邦彥撫今追昔,感慨萬千,於是他寫下了《點絳唇》一詞相贈:
    遼鶴西歸,故鄉多少傷心事。短書不寄,魚浪空千裏。憑仗桃根,說與相思意。愁何際,舊時衣袂,猶有東風淚。
    嶽楚雲讀了這首情真意切的《點絳唇》後,哀歎自己命薄,後悔與才子情郎周邦彥失之交臂,竟然傷心地哭了好幾天。風流才子就是風流才子,人家都嫁人了,還不放過人家,這不是有意破壞別人的感情嗎?
    後來他先被貶廬州教授,次年徙荊州,又改任溧水知縣。
    周邦彥素以“風流自命”,即便在孤寂苦悶的溧水任上,也善於為情感尋找新歸宿。
    在溧水,他的一個下屬的侍妾美麗聰慧,才貌雙全,且彈得一手好琴。周邦彥在其家宴上見到她後,驚為天人,一見傾心。隨後經常找借口在一起把酒言歡,暢談詩詞歌賦,人生理想,還專為她創《風流子》,把男子對伊人的渴望思念通過想象表達得淋漓盡致。
    但畢竟她已名花有主,所以時人對周邦彥以權謀私的風雅行為及《風流子》頗多惡評:“此詞雖極情致纏綿,然律以名教,恐亦有傷風雅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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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瞧,美成兄擅製詞律以為撩妹神器,賀小姐,去年他為你製《花犯》曲可是比不上《風流子》之風流無雙的。
    這樣一個以泡妞把妹為愛好、奉持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理念的風流人物真的是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顯然不是。
    周邦彥回京就任國子監主簿已有半年,卻隻是來過這“張家酒樓”一次,更遑論去賀麗麗的住處了。
    由來隻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這汴京城有崔念奴杜月奴應素素,有謝素秋花想容柯鳳仙,更有含苞待放李師師,他風流才子周邦彥樂不思蜀也。
    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嗎?隻是不愛了呀,沒了開初的激情,美酒成了白開水,索然無味。
    八月花神謝素秋,一行鴻雁過南樓。銀河滾滾佳人望,秋雨淋淋旅客愁。雲霧起,星暗斜,珠簾倒卷金鉤掛。丹桂玉金開滿苑,梧桐葉落故園秋。
    有謝素秋之前車之鑒啊。
    想這位汴京名妓長得豐姿俊雅,可方洛女湘妃。她雖然名在煙花,但卻心同冰檗,德性溫純,不減少君德耀。她怪的是熱鬧喧嘩,喜的是清淨瀟灑。她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找到一個知心郎君,除了樂籍名字,永結百年之好。
    其與山東才子趙汝州,叁載神交,互相傾慕,但因各處天南與地北,無法見麵。乃有會試及第便雙宿雙飛之約。可惜的是,趙才子居然在發解試中馬失前蹄、折戟沉沙了。嗚呼哀哉,難不成又要等三年?三年後若再不中呢?
    京城第一名妓,已成了苦戀悲情戲的代名詞,賀麗麗則有所不同。自始至終,周美彥都沒明確表態要的她落籍,大抵隻是她的一廂情願,殊為不智啊。京城大,居不易,在江寧猶為聶勝瓊壓過一頭,到了汴京又哪那麽容易出頭?沒有名人詞作光環加持,她隻能是不好不賴地維持著。而且由於周美成之故,肯在她身上花錢的恩客少之又少,日子真的是不好過啊。
    許是歎惜賀麗麗遇人不淑,王棣提筆唰唰唰寫了一張線箋,署名為“江寧故人”,讓茶水博士交給賀麗麗。
    稍後,唱罷最後一句“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台下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賀麗麗沉默了片刻,準備下台。
    駐唱歌手不好當啊,一晚上得跑幾個場子,酒樓給的出場費微薄,主要收入還是靠客人打賞……
    很顯然,賀麗麗在偌大的京城混的不咋樣,除了幾個聊勝於無的掌聲,並無客人打賞。
    都是自己選的路啊,賀麗麗心中鬱結,隻覺萬念俱灰。孤苦飄零的日子雖未擊垮她,卻已磨滅了當日的“雄心壯誌”。不如歸去,可江寧也沒有自己的家啊。多羨慕聶勝瓊,可以全身而退,在那王三郎家做了客座琴師,應該挺幸福的吧……
    茶水博士遞紙箋給她時,她有些發懵,半年來的第一次,在江寧倒是常有的事,會是誰呢?
    接過紙箋略略一看,她臉上清冷的神情倏然而變,忙問茶水博士寫這紙箋的人身在何處?
    順著茶水博士所指的方向,她看到了在窗口處望著自己的俊朗郎君,果真是江寧故人啊。
    一時間,她有些癡了。
    稍頃,她重新落座,琴弦動,歌聲起: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
    上片未完,台下已是靜了下來,嘈雜盡消,樓外的聲音隱隱傳來也是充耳不聽。
    樓子裏不乏識貨者,進京趕考舉人便有好幾個,一聽便知是《木蘭花》,可是這詞句……是新作吔。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僅此一句,便覺幽怨、淒楚、悲涼之情撲麵而來,接著整個人便都不好了,隻感覺手腳冰涼,鼻子發酸。這是誰呀?大過節的寫如此淒涼詞作,還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台上賀麗麗低頭唱著,聲音似乎有些發顫,琴聲也有些淩亂: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隨著最後一個字唱罷,琴弦“錚”地一聲崩斷,歌聲也戛然而止。
    這樣的歌照例是要一唱三歎的,但卻沒人去叱責歌者“半途而廢”。
    賀麗麗望著二樓,聲音顫抖著:“王三郎,此詞可有題名?”
    樓上少年郎的聲音傳將開來:“就叫……‘擬古決絕詞柬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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