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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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科貢舉牽動著眾多朝堂大佬的心,政事堂幾位相公尤是如此。
    有些東西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得靠自己去揣摩推斷,不可與人言,更沒法與人商量探討,譬如說官家的心思。
    小皇帝任命舒亶作為同考官是何用意?雖然說對同考官的官銜本職並無規定,但按例從八品的國子監丞是不夠格的。重點在於舒亶的身份,雖然此人有些左右搖擺,但歸根結底還是新黨人士,當年可是新黨幹將,行事幾無底線可言。官家是要重新啟用此人?這會不會是朝政走向的風向標?
    當今官家年幼時非常喜歡讀書,涉獵廣泛,尤喜唐人律詩,以聰慧聞名。
    元佑以來,軍國大事都由高太後與幾位大臣處理,年少的皇帝對朝政幾乎沒有發言權。大臣們也以為官家年幼,凡事都取決於高太後。朝堂上,皇帝的禦座與高太後座位相對,大臣們向來是向高太後奏事,背朝皇帝,也不轉身向皇帝稟報。
    盡管高太後和大臣在垂簾時沒有考慮皇帝的感受,但他們並不放鬆對趙煦的教育。高太後任呂公著、範純仁、蘇軾和範祖禹等人侍讀,想教育趙煦成為一個恪守祖宗法度、通曉經義的皇帝,尤其是讓趙煦仰慕為士大夫津津樂道的清平盛世的仁宗皇帝,而不是銳意進取的神宗皇帝。
    此外,高太後在生活上對趙煦的管教也很嚴格。為避免趙煦耽於女色,高太後派了二十個年長的宮嬪照顧他的起居,又常令趙煦晚上在自己榻前閣樓中就寢,相當於限製了他自由活動的空間。
    眼見著再過兩年皇帝便該親政了,到那時他會不會“記仇”?又會秉持何種政見?這真的說不準。
    雖然高太後與大臣們一直在給小皇帝灌輸熙寧、元豐新法危害大宋的觀念,潛移默化的想讓他學習仁宗皇帝的治世政見。但誰都看得出小皇帝與神宗皇帝的孺慕之情,菽水承歡,寸草春暉。若是他親政後重走神宗皇帝的施政路線,又當如何?
    這才是至關重要的。
    所以,舒亶出任同知貢舉官茲事體大,得好生揣測品味,早做定奪,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朝堂要事於王棣而言尚離的很遠,省試過關方是當務之急。
    上午的本經題一揮而就,下午的兼經題同樣不費吹灰之力。
    兼經題出的中規中矩,出自《論語.學而篇》,考題很長:“君子不重則不威,學而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意思是:一個君子,如果不莊重,就沒有威嚴,即使讀書,所學也不會牢固。行事應當以忠和信這兩種道德為主。不要和不忠不信的人交朋友。有了過錯,要不斷改正。
    這也正是劉安世的為人處世之道,出這樣的考題在意料之中。
    那就繼續抄唄,嗯,這次搬運的是明嘉靖朝內閣首輔費宏的文章。
    這位費閣老可了不得,十三歲時,中信州府童子試“文元”;十六歲時,中江西鄉試“解元”;成化二十三年春,參加進士考試,為殿試第一名,得中狀元,被任命為翰林院修撰。當時他虛齡方二十歲,為明代最為年輕的狀元翰林。
    這樣的人文章焉能不好?
    “君子之於學,貴有其質而必盡其道也。蓋質非威重,所學必不能固也。然道或未盡,亦豈能有成哉?昔聖人之意若曰:君子以自修為學,而必以威重為先……”
    同樣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啊,那位巡鋪官如夏日飲冰冬天烤火,周身通泰。
    午後兼經題貼出後,王棣居然在睡午覺?直到未時末方醒轉。這是該有多大的心呐。若非考場規矩所限,等著看文章的巡鋪官早就要去喚醒“與眾不同”的王某人了。
    好在焦急的等待換來了又一場閱讀的饕餮盛宴,從研墨到擱筆,王棣隻用了三刻鍾,而後衝巡鋪官笑了笑。嗯,善待讀者是必須的。
    巡鋪官心滿意足的離開,嘴裏無聲地念念有詞,一直在咀嚼王棣這篇新鮮出爐的文章。
    於某些人而言,好的文章便是精神食糧,可以受用終生。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開始開閘放牌,答完卷的貢生可以離場。
    王棣收拾好文具,搶了個頭卷。倒不是有心出風頭,實在是數千人聚在一起,雖是春寒料峭,那氣味也是一言難盡。
    舒亶目送王棣離場,笑道:“那巡鋪官倒是過足了眼癮先睹為快了,看他心滿意足那樣,想必是得了篇好文章。咱們可還得等到明日才能閱卷。”
    考生答卷完畢,由受卷官親收,按交卷次序給簽放出,而後將考卷收入受卷所。
    再將試卷送往譽錄所抄寫。舉子的親筆試卷稱真卷,譽錄後送歸封彌官存檔;譽錄的卷子稱草卷,送給考官評閱。
    接著將真卷送往彌封所進行糊蓋試卷姓名事宜,之後送往收掌所。
    而主考官和點檢閱卷官們會在閱卷所負責考生試卷的批閱和篩選,將優質的策論詩賦交呈皇帝!
    最後還需對讀所檢驗,該所職掌核對謄錄所送交的朱卷與墨卷是否完全一致,倘有訛誤,即予改正。對讀後,各對讀生將姓名籍貫注明於墨卷之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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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整套科舉流程稍顯繁瑣,但也更為公平,相幹試官各司其職,互相監督,力求最大限度抑製營私舞弊、公平公正公開地為國家掄才舉賢。
    閱卷是門苦差事,沒個十天八天完成不了,但若是讀到好文章,那便如飲甘醴了。
    王棣的文章在大宋文壇仿似一股清流,讓一眾文人士子拊額驚歎:哦,原來文章是可以這麽寫的啊!
    其實,要真論起來八股文濫觴於北宋,但並無既定規格。
    八股文的形式,最早可溯源於唐朝的“帖括”。所謂“帖括”,就是概括地默寫某一種經書的注解。唐代雖以詩、賦取士,但並未完全廢除讀“經”。
    王安石變法,認為唐代以詩賦取士,浮華不切實用,於是並多科為進士一科,一律改試經義,文體並無規格。
    到了明成化年間,才逐漸形成均形格的程式,按一定的格式、字數由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八部分撰寫時文。
    八股文注意章法與格調,本是說理的古體散文,而能與駢體辭賦合流,在此時便是一種嶄新的文體。
    王棣提前數百年讓這種新文體問世,這首創之名是抹殺不了的,放在科場,那更是巨無霸的存在,完全碾壓同科考生。
    即便是舒亶這種科場前輩,也是期望甚高意欲先睹為快,但也得等三天貢試結束後方能一讀。
    一日兩場,大部分貢生精疲力竭,腦力活動之累絕不亞於體力活動,但王棣隻是小試牛刀。
    晚膳時王家叔侄圍坐一席飲了兩盅酒,少不得說一說白日裏的心路曆程。王旉、王旁自不消說,考過不止一回,經驗豐富著呢。獨有年齡最小的王楠仍未從緊張的氛圍中解脫出來。眾人未有多說,這種事唯有自己調節緩解,所謂的“考試綜合症”很折磨人,過不了這一關下次還得受挫。倒是以王楠、王桐的年齡想要一次過關,那才是駭人聽聞了,原本今科隻是讓他們下場試試汲取經驗。畢竟像晏殊那般十四歲就博得進士出身是絕無僅有的。至於年齡仿佛的王棣,原就不應以常理度之,他要名落孫山那才是稀罕事。不管怎樣,王家叔侄五人皆過發解試就已經是傳世佳話了,省試二、三人有希望過關足以說明王氏文風之盛。
    這夜王棣睡的很踏實,直到次日過了卯正方醒,卯時末到了貢院迎接第二天貢試。
    次日考的是“論”,與“策”一般都有一個白天的時間作答。畢竟貢生們都是通曉經義的,頭兩場並作一天合情合理,而“策”、“論”才是見真功夫的時候,考的是貢生對時局的熟知度、思維能力、解決問題的靈活應變力等,目的便是淘汰死讀經義的迂腐書生。
    而今日的論文題為“試論‘士為知己者死’”,這種題,可供發揮的空間極大,盡可天馬行空,但也正可一分高低優劣。
    士為知己者死,語出春秋四大刺客之一的豫讓。豫讓是春秋晉國智氏的家臣,晉國趙氏聯合韓氏、魏氏在晉陽打敗智氏,智氏宗主智伯瑤被殺,頭顱被趙襄子做成酒器使用。豫讓為報答智伯瑤知遇之恩,伏橋如廁、吞炭漆身多次行刺趙襄子,最後自刎而死,留下了“士為知己者死”的千古絕唱。
    《史記.卷八十六.刺客傳.豫讓傳》:“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讎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
    在後人看來,正如豫讓所說:“吾所謂為此者,以明君臣之義”,他除了有“以國士遇臣,臣故國士報之”這報答知遇之恩的情結外,還試圖以自己的行動證明人間道義、人的氣節和忠義。古之俠士,對人生價值的衡量完全以精神為標準,一生也甘為一些理念、原則而執著追求甚至獻身犧牲。後人當從他們身上,要明白做人的真理、人生價值的真正所在,不斷陶冶、錘煉自己,使自己的精神有橫貫日月的浩然正氣,使自己的人生價值有高於物欲和世俗的升華和輝煌。
    但是,王棣準備不走尋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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