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磨砂玻璃窗將秋陽濾成蜂蜜色的光暈，林雨棠踮起腳尖將《汽車空氣動力學》塞回頂層書架時，瞥見最後一排座位漏出一角黑色衛衣。
    季楊楊的帆布包隨意搭在椅背，拉鏈上掛著的紅色車隊徽章在光影中微微晃動，像團凝固的火焰。
    她抱著《機械振動原理》在斜對角坐下，目光卻被攤開的素描本攫住。
    碳素鉛筆勾勒的f1賽車剖視圖正在季楊楊指間徐徐生長，懸掛係統的彈簧係數用蠅頭小楷標注在側，微分方程的字跡遒勁得近乎暴烈。
    林雨棠數著他腕表轉動的次數——每當筆尖停頓，精鋼表鏈就會在寂靜中發出輕響，仿佛某種加密的摩爾斯電碼。
    "要看到什麽時候？"
    季楊楊突然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齒輪狀的陰影。林雨棠的鋼筆在演算紙上戳出墨點，洇開了正在推導的簡諧運動公式。
    她這才發現少年右耳換了枚鈦合金耳釘，冷光刺破他蓬鬆的額發，在鼻梁投下細刃般的亮線。
    "這個雙叉臂懸架，"她指腹虛撫過紙麵，"你參考了2013年紅牛rb9的設計？"
    季楊楊轉筆的動作驟然停滯，鉛筆在虎口旋出半道圓弧。
    他衛衣袖口蹭著石墨粉，在腕骨處暈開片鉛灰色的雲："上周隨堂測驗的彈簧振子，我用了麥弗遜懸架的阻尼公式。"
    林雨棠翻開物理筆記的手微微發抖。最後那道超綱題的解題步驟裏，確實藏著行可疑的希臘字母"ζ"，此刻正在季楊楊的圖紙旁張牙舞爪。
    陽光掠過他小指結痂的傷口，她忽然想起上周路過修車廠時，這雙手如何在機油斑駁的引擎蓋上遊走如操琴。
    "差速器這裏，"她將草稿紙推過去，餘弦函數圖像與齒輪齧合線詭異地重疊，"內外輪轉速差的計算是不是......"
    季楊楊突然扯過她的鋼筆，在圖紙背麵疾書。林雨棠嗅到他袖口若有似無的鬆節油味，混著圖書館古籍特有的樟腦氣息。
    少年凸起的腕骨隨著演算起伏，醫用膠布邊緣卷起的小角蹭過紙麵，發出蠶食桑葉般的細響。
    "當車輛左轉時，"他的筆尖戳破紙背，"外側車輪要比內側多轉15.7的弧長。
    "墨水在晨光中暈染成行星環，季楊楊的呼吸突然拂過她耳畔，"就像月球永遠用同一麵朝向地球。"
    林雨棠的耳尖驀地發燙。她數著他睫毛投在圖紙上的柵格陰影，發現他左眉骨有道淺淡的舊疤，像道被歲月打磨的焊縫。
    當季楊楊用圓規畫出完美的漸開線齒形時，窗外銀杏葉正巧落在他肩頭，鎏金的葉脈與懸架設計圖融為一體。
    管理員推著還書車經過的聲響驚醒了某種秘而不宣的默契。季楊楊猛地後仰，木椅在地麵刮出短促的悲鳴。
        "你..."她的話被突如其來的手機震動截斷。季楊楊瞥見屏幕上的"劉靜"二字，指節驟然攥緊鉛筆，石墨芯在紙麵折斷成三截。
    他起身時帶翻了墨水瓶，靛藍色液體如星雲吞噬了未完成的傳動軸圖紙。
    林雨棠抽出紙巾擦拭，卻在浸透的紙漿中發現張泛黃的卡丁車場門票。2013年6月1日的日期被雨水暈染，票根處印著"親子雙人賽冠軍"的字樣。
    當她抬頭時，隻看見季楊楊的背影撞碎在玻璃幕牆上，衛衣兜帽裏漏出幾縷蜷曲的發梢，像團未燃盡的引信。
    暮色降臨時，林雨棠在《汽車構造與原理》的借閱卡上發現端倪。
    連續三年的借還記錄中，每月15號都標著刺目的紅圈——這個日期在醫務室的值班表上，是劉靜例行化療的日子。
    最新歸還日期旁的鉛筆印記深淺不一，勾勒出枚歪斜的齒輪，齒尖恰好指向今日。
    她抱著書本穿過長廊，夕陽將影子拉長成傳動軸的形狀。
    在實驗樓拐角，季楊楊正蹲在機車旁更換刹車片，機油順著小臂蜿蜒進挽起的袖管。
    林雨棠數著他耳釘反射的銀芒，突然發現那三枚穿孔排列成獵戶座腰帶，與素描本上的星雲圖如出一轍。
    "你的書。"季楊楊頭也不回地拋來物件。林雨棠接住時掌心刺痛，是枚刻著"j racing"的鈦合金鑰匙扣，邊緣還帶著他體溫的餘熱。
    機車轟鳴遠去的尾音裏，她對著路燈端詳鑰匙扣內側的磨損痕跡——這分明是常年掛在機車鑰匙上的信物。
    當晚的物理作業本上，林雨棠的筆尖在簡諧運動公式旁遊移。
    墨跡不知不覺間勾勒出雙叉臂懸架的輪廓，在台燈下與她珍藏的鑰匙扣投影重疊。
    窗外的弦月緩緩爬上齒輪狀的防盜網，某個關於星辰與機械的隱喻，正在少年們錯位的時區裏悄然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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