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譚宗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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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黃時雨浸濕了琉璃瓦,林知夏抱著桐木琴盒跨進聽雪齋時,譚宗明正在翻閱明代《溪山琴況》。
靛藍杭綢長衫袖口卷至肘間,露出小臂上蜿蜒的青筋,案頭宣德爐升起一線沉香,與簷角鐵馬叮咚聲糾纏不清。
"這是倪師傅修複的唐琴‘鬆風’。"她解開鵝黃綢帶,露出流水斷紋的漆麵,"可惜第七徽位的金徽脫落,音色總帶著三分嗚咽。"
譚宗明執起放大鏡俯身查看,發梢掃過她鋪開在案上的手指。
鬆煙墨混著沉水香的氣息漫過來,知夏突然發現他今日未戴腕表,左手掌根有淡去的墨跡,像是臨帖時沾染的。
"倪老用了鹿角霜補漆?"他指尖輕觸琴額處的雷紋,"北宋《斫琴秘訣》記載,該用朱砂混合生漆......"
窗外驚雷炸響,雨幕中衝進個渾身濕透的年輕人:"館長!琴弦庫房漏水了!"知夏拎起裙擺就要衝進雨裏,腕間突然一緊。
譚宗明將油紙傘塞進她手心,自己卻抓起案上氈毯:"我去搬琴,你聯絡工程部。"
暴雨傾盆的庫房裏,譚宗明赤腳踩在積水中搬運琴囊。月白長衫下擺浸成深灰,緊貼肌肉線條起伏的小腿。
知夏跪坐在木架上搶救古籍,抬眼看見他脖頸滑落的水珠,在鎖骨窩聚成小小的泉。
"小心!"譚宗明突然旋身將她護在懷裏,腐朽的梁木擦著他肩頭砸落。
潮濕的熱氣透過相貼的衣料傳來,知夏聽見自己心跳震碎了雨聲。他腕間沉香手串硌在她腰際,烙下蓮花狀的暗紋。
雨歇時已是暮色四合,知夏捧著薑湯推開偏殿門。
譚宗明正對窗梳理琴弦,未幹的長發披在肩頭,昏黃燈光將他側影拓在《聽琴圖》壁畫上。
她忽然想起《琴操》裏"伯牙破琴"的典故,此刻簷角殘雨滴入陶甕的聲響,竟比任何琴曲都動人。
"試試這個。"他忽然轉身,將溫熱的蕉葉式琴推過來。
知夏指尖剛觸到冰弦,就被握住手腕調整姿勢:"無名指要懸如鶴喙。"帶著薄繭的指腹劃過她掌心,在生命線盡頭短暫停留。
《鷗鷺忘機》的泛音在殿內流轉時,知夏看見窗紙上映出兩道交疊的影子。
譚宗明虛攏著她的手臂矯正指法,呼吸拂動她耳後碎發,像春風吹開凍湖的最後一層薄冰。
安迪帶著烘幹衣物進來時,琴案上的日晷指針已轉過三刻。
她望著譚宗明自然接過知夏喝剩的薑湯,突然想起上周他推掉並購會議,隻為拍下那套失傳的《永樂琴書集成》。
深夜送知夏回住所時,譚宗明從後備箱取出個紫檀長匣:"物歸原主。"打開竟是白日救下的元代「梅梢月」琴,冰弦上還凝著未幹的水汽。
"這太貴重......"知夏撫過琴腹處的"清音"刻款,指尖微微發顫。
"好琴當贈知音人。"他忽然用帕子拭去她鬢角水珠,動作輕得像觸碰初化的雪,"何況它在你手裏,才算真正活過來。"
車尾燈消失在青石巷盡頭,知夏發現匣底壓著張灑金箋。
譚宗明的瘦金體寫著李頎的詩句:一聲已動物皆靜,四座無言星欲稀。墨跡間染著淡淡的龍腦香,與她衣襟上的沉水香繾綣交纏。
翌日驗收古琴展,譚宗明在「鬆風」琴前駐足良久。
知夏走近時,聽見他低聲哼著《瀟湘水雲》的片段,音準竟分毫不差。
"譚總也擅琴?"她遞上今晨新采的蓮蓬。
他剝出青蓮子放在她掌心:"十二歲前每日要練兩個時辰。"
腕間沉香珠隨動作輕響,"後來母親病重,賣了家傳的宋琴「九霄環佩」。"
雨又淅瀝落下,譚宗明忽然執起她的手按在琴弦上:"聽這散音,像不像寒潭鶴唳?"掌心相貼處傳來細微戰栗,不知是琴弦共振,還是血脈同頻。
展覽開幕那日,知夏穿著雨過天青色的旗袍調試燈光。
轉身撞見譚宗明立在「梅梢月」琴旁,手中握著那支她遺落在工坊的竹節簪。
"幫我個忙。"他忽然背過身去,露出鬆散的發髻。知夏踮腳為他簪發時,嗅到他衣領間熟悉的鬆煙墨香。
青銅鏡裏映出兩人重疊的身影,恍若古畫裏走出的琴瑟仙侶。
當第一聲泛音劃破寂靜,譚宗明在觀眾席最暗處凝視知夏。
她勾挑的動作與他昨夜示範的分毫不差,燈光為她的輪廓鍍上毛邊,像經年摩挲的古玉生出包漿。
酒會中途離席,知夏在後院蓮池邊找到譚宗明。他正往水裏投放青瓷食餌,錦鯉聚成流霞般的漩渦。
"這是母親生前養的魚苗。"他忽然開口,"她說琴音養性,錦鯉修心。"
知夏望著水中破碎的月光,感覺袖口被人輕輕牽住。
譚宗明的尾指勾住她腕間紅繩,蓮花翡翠貼著他掌心溫度,仿佛兩顆心穿過百年煙塵,終於在此刻同頻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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