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的演武場上，張靈玉握著竹掃帚的手頓了頓。
    第三片銀杏葉掃進簸箕時，他聽見身後傳來窸窣響動，轉身卻隻有山雀撲棱棱掠過簷角。
    自那夜過去七日，這種若有似無的窺視感始終如附骨之疽。
    "小師叔，早課要遲了。"榮山的聲音驚飛枝頭麻雀，張靈玉指尖金光微閃，竹枝掃過青磚縫隙的動作比平日重了三分。
    石縫裏躺著半枚銀杏果，青白果皮上還留著野獸啃噬的齒痕。
    山門外的石階傳來細碎腳步聲時，張靈玉正在謄抄《清靜經》。
    狼毫筆尖懸在"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的"歸"字上，墨汁滴落暈開小片陰影。
    他望著窗外晃動的竹影，突然擱筆起身，道袍帶起的風掀得經卷嘩啦作響。
    蘇棠數到第九十七級台階時，看見了月白道袍的一角。
    她故意讓竹簍裏的金銀花灑落幾朵，彎腰去撿時露出後頸結痂的抓痕。
    青石板映出道士驟然停駐的衣擺，她數著他垂在身側的手捏緊又鬆開的次數，嘴角漾起清淺梨渦。
    "姑娘..."張靈玉的嗓音比晨霧更飄忽，目光落在她發間新換的夕顏花上，"後山多毒蟲，采藥當慎行。"
    "多謝道長關懷。"蘇棠直起身，將沾著露水的藥草遞到他眼前，"您臉色發青，可是夜不安枕？這是新采的合歡皮..."
    話音未落，張靈玉已退後半步，袖中金光隱隱流轉。
    山風突然卷起滿地落葉，蘇棠踉蹌著扶住石欄，竹簍裏曬幹的艾草紛紛揚揚灑落。
    張靈玉下意識伸手去扶，卻在觸及她手腕時僵住，青玉髓耳墜在少女耳畔輕晃，折射的光斑落在他腕間舊疤上，燙得他呼吸一滯。
    "當心。"他匆匆撤手，指尖殘留的溫度卻灼得掌心發麻。
    昨夜經脈滯澀的痛楚突然翻湧，金光咒不受控地溢出體表，驚得蘇棠懷中的藥簍跌落石階。
    數十個粗陶藥罐順著台階叮叮當當滾落，張靈玉旋身去接，月白廣袖在空中綻開蓮花。
    蘇棠望著他淩空踏步的背影，指尖悄悄捏碎半片艾葉，苦澀清香混著晨霧漫開。
    當最後一個藥罐穩穩落回竹簍，道士轉身時正撞見她眼底未及收斂的算計。
    "道長好身手。"蘇棠撫過裂開的陶罐，指腹被碎碴劃出血痕，"可惜這罐朱砂，原是給山下王掌櫃配安神散的。"殷紅血珠滲入朱砂粉末，在青石板上洇出詭豔的紋路。
    張靈玉盯著那抹刺目的紅，喉結滾動兩下，突然扯下半幅雪白中衣袖口。蘇棠由著他給自己包紮傷口，感受他指尖的顫抖隔著布料傳來。
    當係結的力道稍重時，她適時輕哼一聲，滿意地看著道士耳尖漫上薄紅。
    "三清殿後廂房有金瘡藥。"張靈玉退到離她五步遠的柏樹下，樹影斑駁落在他緊蹙的眉間，"姑娘日後..."
    "小蘇！可算找著你了！"張楚嵐咋呼呼的喊聲撞碎山間寂靜。
    蘇棠轉身瞬間斂去笑意，換上驚慌神色往張靈玉身後躲："這人昨日在山腳糾纏我買什麽保險..."
    張靈玉抬手將蘇棠護在身後，金光咒凝成的屏障驚得張楚嵐急刹。
    他撓著頭訕笑："誤會誤會！我是來參加羅天大醮的..."話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盯著蘇棠發間夕顏花，"這花..."
    "張施主。"張靈玉冷聲截斷話頭，袖中金光驟然明亮，"天師府不渡無緣人。"
    他側身示意蘇棠先行，目光掃過她腕間滲血的布條時頓了頓，終究沒收回護在她身後的手。
    穿過紫藤花廊時，蘇棠忽然駐足。
    她踮腳折下一串垂落的紫藤，轉身插進張靈玉腰間的錦囊："道長繃得太緊，當心..."指尖若有似無劃過他丹田位置，"氣滯血瘀。"
    張靈玉猛地扣住她手腕，卻在觸及脈門時怔住，昨夜令他經脈灼痛的幽蘭香正絲絲縷縷從她袖中滲出。
    蘇棠順勢貼近他耳畔："或者，道長需要更直接的疏導？"溫熱氣息拂過他頸側結痂的咬痕，驚得他踉蹌撞上花架。
    紛揚落下的紫藤花雨裏，蘇棠笑盈盈退開三步："開個玩笑罷了。"她晃了晃手中不知何時順走的玉牌，"三清殿的傷藥，我會自己取。"
    直到那抹青影消失在月洞門外，張靈玉仍倚著花架未動。掌心殘留的脈搏跳動與那夜如出一轍，丹田處卻多了股陌生的清涼之氣。
    他低頭看著錦囊裏漸趨枯萎的紫藤花，突然發現自己的金光咒竟染上了淡青色澤。
    暮鼓響起時，蘇棠正在廂房把玩順來的玉牌。
    窗欞突然被石子叩響，她開窗接住飛進來的紙團，展開是歪歪扭扭的字跡："花露有毒"。
    簷角傳來衣袂破空聲，她將紙條湊近燭火，看著"張楚嵐"的落款在火焰中蜷曲成灰。
    "多管閑事。"她吹散掌心的灰燼，取下耳墜泡進朱砂罐，青玉髓在血色液體中浮沉，映出她眼底冰冷的笑意。
    窗外銀杏沙沙作響，像是那夜他情動時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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