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天大醮報名首日，天師府朱漆山門前的石階被晨露浸成玄色。張靈玉端坐榆木案前，道冠垂下的青絛壓在肩頭，襯得眉眼愈發冷肅。
    名冊翻到第七頁時，鼻尖忽然掠過一縷熟稔的草木香，他握筆的指節驟然發白。
    "終南山散人蘇棠。"青瓷鎮紙壓著的素箋被纖指推至案前，尾音帶著山泉擊石的清越。
    張靈玉抬眼時，正見蘇棠將銀杏葉書簽夾在名帖裏，葉脈間朱砂繪製的清心咒若隱若現。
    排隊的人群突然騷動，張楚嵐擠到案前嚷嚷："小師叔！這姑娘分明是..."
    話音戛然而止，蘇棠廣袖拂過案上茶盞，潑出的水漬恰巧漫過他按在名冊上的手背。
    "張施主慎言。"張靈玉抽回手掌，袖口金線繡的雲紋沾了茶漬。
    他垂眸謄寫名冊，狼毫筆尖卻在"棠"字最後一捺洇開墨團，"蘇姑娘可知，羅天大醮非兒戲？"
    蘇棠支著下頜湊近，發間木樨花掃過硯台邊緣："道長看我像玩笑之人麽？"她指尖劃過名冊上未幹的墨跡，在"棠"字旁留下半枚朱砂指印，"倒是您這清心咒，畫得比那夜潦草許多。"
    張靈玉手背青筋暴起，鎮紙下的素箋突然無風自揚。圍觀者隻見月白廣袖翻卷，待定睛時，蘇棠的名帖已穩穩落在案頭。
    夾在其中的銀杏葉書簽不偏不倚蓋住洇墨處，清心咒正壓著"棠"字。
    "午時三刻，演武場驗炁。"他將銅製腰牌推過案幾，玄鐵令牌撞上蘇棠指尖時發出輕響。
    藏在袖中的左手掐著靜心訣，卻壓不住腕間經脈突跳，那枚銀杏葉分明是清音潭畔古樹的葉子，背麵還留著被雷擊過的焦痕。
    驗炁儀式設在三清殿前的八卦陣中。張靈玉立於震位，看著蘇棠踏著離火方位款款而來。
    她換了鵝黃襦裙，臂間煙紗披帛被山風鼓起，恍若當年在潭邊驚飛的螢群。
    "請蘇姑娘展炁。"榮山捧著驗炁石上前，黑曜石表麵浮著層青灰霧靄。
    蘇棠卻轉身麵向張靈玉，腕間銀鈴叮咚作響："小女子修的是醫家炁訣，需借人體經脈演示呢。"
    圍觀人群突然寂靜，張楚嵐啃到一半的蘋果啪嗒落地。張靈玉望著她伸出的素手，想起那夜這雙手曾撫過他灼痛的脊背。
    喉間莫名發緊，他默念淨心神咒向前半步，道袍卻被人輕輕扯住。
    "道長若為難..."蘇棠指尖擦過他腰間錦囊，勾出半截褪色的紫藤花穗，"換這位小道長也行。"她笑眼盈盈轉向榮山，餘光瞥見張靈玉袖中金光驟亮。
    "得罪。"張靈玉突然扣住她手腕，炁息順太淵穴灌入。
    蘇棠體內忽然綻開萬千蘭蕊，幽香順著經脈直衝靈台，驚得他急撤手訣。
    驗炁石迸發翠色光芒，映得兩人交握的手宛如碧玉雕成。
    榮山驚呼未出口，蘇棠已踉蹌跌進張靈玉懷中。道冠垂絛纏上她發間木樨，扯落的金蕊紛紛揚揚落在兩人交疊的衣襟上。
    張靈玉扶在她腰後的手微微發抖，掌心隔著衣料傳來她刻意壓低的輕笑："道長的炁，比那夜暖和多了。"
    "蘇姑娘站穩。"張靈玉抽身後撤，袖中飛出三道符咒鎮住躁動的驗炁石。轉身時瞥見她腕間紅痕，正是方才被他炁息灼傷所致。
    懷中藥瓶被捏得咯吱作響，終究還是在宣布"驗炁合格"時，將冰肌散悄悄放在她散落的名帖上。
    暮色染紅飛簷時，張靈玉在藏經閣撞見正在拓碑的蘇棠。
    她赤足坐在窗欞上，裙擺浸在銅盆清水裏，受傷的腳踝纏著從他錦囊順走的雪緞。
    "《黃庭經》拓本需用鬆煙墨。"他盯著她腳邊歪斜的宣紙，聲音比案上未磨的墨錠更冷硬。
    蘇棠晃著腳丫撩起水花，突然將拓印失敗的紙團砸向他眉心："道長既通曉拓印，可會拓這個？"
    紙團在半空舒展，赫然是張靈玉謄寫名冊時洇墨的那頁。被茶水暈染的"棠"字旁，添了隻朱砂繪就的鶴，鶴喙正銜著那枚銀杏葉。
    張靈玉瞳孔驟縮，認出鶴翅紋路與天師密卷上的守宮符咒一般無二。
    晚鍾恰在此刻撞響，驚起簷下棲鳥。蘇棠翩然落地，濕漉漉的足印烙在青磚上，每一步都綻開朵蘭花暗紋。
    張靈玉握緊袖中躁動的金光咒，看著她將拓壞的宣紙疊成紙鶴："聽聞天師府有門功夫，能化紙為鶴傳訊..."
    紙鶴突然自燃，青煙凝成篆體"靈"字。
    張靈玉揮袖驅散煙霧，卻見蘇棠已貼近身前，沾著朱砂的指尖點在他心口："道長的心跳聲，和紙鶴振翅好像呢。"
    藏經閣燭火倏地熄滅，月光透過窗格將兩人影子絞作一團。張靈玉後退時撞翻博古架，古籍紛落如雨。
    蘇棠在黑暗中準確接住墜落的玉鎮紙，冰涼的玉石貼上他滾燙的耳垂："就像那夜在潭邊，您的心跳也是這樣...咚咚、咚咚..."
    破曉時分，灑掃弟子在藏經閣外拾到半幅殘破的《清靜經》。
    被撕碎的宣紙間夾著褪色的紫藤花穗，還有幾點未幹的血漬，在晨光中泛著淡淡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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