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醫診飯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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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阿東就帶著醫療隊風塵仆仆地趕來了。
    領頭的是個約莫五十出頭的中年男人,鋥亮的腦門在晨光中泛著油光,活像個剝了殼的鹵蛋。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還別著三支不同顏色的鋼筆,一看就是能讓患者無條件信任的老醫生模樣。
    跟在他身後的幾個年輕醫生都管他叫"謝主任",我暗自腹誹這姓氏可真應景——謝頂的謝。
    謝醫生走到我床邊時,我聞到他身上飄來一股淡淡的來蘇水味,混合著某種中草藥的苦澀氣息。
    他先從白大褂口袋裏掏出個老式聽診器,金屬探頭貼在我後背時冰得我一激靈。
    "深呼吸,"他說這話時,我看見他稀疏的眉毛隨著我的呼吸節奏上下跳動,"再憋住——好,咳兩聲。"
    接下來的檢查像場精密的手術。
    他枯瘦的手指在我淋巴結處遊走,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用手電筒照我喉嚨時,他鏡片後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圓,活像發現了新大陸;量血壓時,他袖口露出的銀色表帶已經磨出了毛邊,表麵玻璃卻擦得鋥亮。
    "小同誌啊,"他最後摘下聽診器,在病曆本上刷刷寫著我看不懂的拉丁文,"你這扁桃體腫得能當乒乓球打了。"
    說著從醫藥箱裏掏出半塑料袋的藥,五顏六色的藥片在透明分裝格裏活像跳棋棋子。
    "這個白的飯後吃,黃的睡前嚼,"他指著藥盒交代,指甲在說明書上敲出篤篤的響,"中藥包要用砂鍋煮,水沒過三指。"
    見我眼神飄忽,他又把注意事項寫在便簽上,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
    其實我左耳進右耳出。
    從小在鄉下長大,我篤信老祖宗傳下來的生存哲學:頭疼腦熱喝碗薑湯蒙頭睡,上吐下瀉就煮鍋稀粥慢慢熬。
    最嚴重那次瘧疾發到四十度,也不過是在竹席上躺了三天三夜,汗出得能養魚,到底也活蹦亂跳到了二十來歲。
    等醫療隊收拾器械的叮當聲遠去,我看著床頭櫃上那堆藥直發愁。
    塑料藥袋窸窣作響,像是在嘲笑我突如其來的嬌氣。
    阿東和謝主任臨走前,我又拉著阿東寒暄了幾句。
    他穿著那件熟悉的深黑色夾克,袖口已經磨得發白,但整個人精神頭很足,說話時眼睛亮亮的,時不時還拍拍我肩膀,像是要確認我真的沒事。
    謝主任站在一旁,時不時低頭看表,手腕上那塊老式上海表的表鏈發出細微的金屬碰撞聲。
    他雖然是專家,但畢竟還是醫院的主治醫生,八點整就得準時出現在門診室。
    這次能一大早抽空過來給我看傷,完全是看在三哥的麵子上。
    等苗武送他們出門,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樓道裏,我伸了個懶腰,感覺傷口也沒那麽疼了。
    肚子適時地"咕嚕"叫了一聲,我咧嘴一笑,衝苗武揚了揚下巴:"走著,去蹭飯。"
    苗武揉了揉鼻子,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
    他知道我打的什麽主意——隔壁的郭染有做早餐的習慣,而且手藝極好。
    她那兒的小廚房每天早上都飄著香味,有時候是蔥花餅的焦香,有時候是熬得濃稠的小米粥,偶爾還會煎幾個金黃酥脆的荷包蛋。
    更妙的是,小玲也在她那兒借住,肯定能幫著打下手,說不定還能蹭到點額外的加餐。
    我和苗武晃晃悠悠地往隔壁走,樓道裏飄來一陣陣煎蛋的香氣,混合著淡淡的醬油味,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苗武的肚子也跟著叫了一聲,我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
    還沒敲門,就聽見裏麵傳來小玲清脆的笑聲,還有鍋鏟翻動的"嚓嚓"聲。
    我抬手敲了敲門,故意拖長聲音喊:"染姐——餓死啦!有沒有剩飯賞一口啊?"
    門裏傳來郭染帶著笑意的回應:"就知道你們倆要來!進來吧,剛煎的雞蛋,再不吃就涼了!"
    我和苗武一進門,就看見桌上擺著剛出鍋的蔥油餅,金黃酥脆的邊兒上還冒著熱氣,旁邊是一碟醃得恰到好處的醬黃瓜,脆生生的泛著油光。
    小玲正端著碗熱騰騰的豆漿從廚房出來,見我們進來,眼睛一彎:"來得正好,剛盛出來的。"
    我倆也沒客氣,抄起筷子就開動。
    苗武吃得急,一口餅還沒咽下去就往嘴裏塞醬黃瓜,腮幫子鼓得像隻倉鼠。
    我雖然餓,但傷口還隱隱作痛,吃得稍微斯文點,不過也沒耽誤速度,三下五除二就把麵前的食物掃蕩一空。
    正摸著肚子打飽嗝,郭染突然放下筷子,手指在桌麵上輕輕一敲:"這次你可欠我個人情......"
    我一愣,豆漿碗還端在半空。
    郭染這人比較直來直去,突然來這麽一句,肯定有事。
    我放下碗,擦了擦嘴:"直說。"
    "傷養好了陪我去趟河北。"她說話時眼睛沒看我,而是用筷子尖撥弄著盤子裏最後一塊蔥油餅,像是隨口一提。
    "私事公事?"我盯著她問。
    她這才抬眼,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有公有私。"
    我頓時明白了。
    郭染雖然跟三哥達成了合作關係,但應該不會拿私事麻煩別人。
    這趟河北之行,八成是三哥安排的,隻不過我剛受了傷,三哥不好直接開口,才讓郭染借著這頓飯的人情來遞話。
    屋裏突然安靜下來,隻剩下小玲收拾碗筷的叮當聲。
    苗武看看我,又看看郭染,識相地沒插嘴。
    我摸了摸肋間的繃帶,傷口還在隱隱發熱,但已經沒那麽疼了。
    "行啊,"我端起豆漿一飲而盡,"等我能掄得動拳頭了就走。"
    郭染嘴角的笑意深了幾分,伸手把那塊蔥油餅夾到我碗裏:"那就說定了。多吃點,好得快。"
    苗武在旁邊噗嗤一笑:"染姐你這算不算喂飽了好上路?"
    我敲了苗武一個腦瓜崩,一邊嚼著餅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河北好啊,聽說驢肉火燒特別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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