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暗草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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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陽光透過大理寺堂前的梧桐樹,在青石地麵上灑下斑駁的光影。許延年揉了揉酸脹的眉心,將批閱完畢的案卷推到一旁。昨夜與父親爭執後,他幾乎整夜未眠,隻在黎明時分伏案小憩了片刻。
"大人,用些茶點吧。"許義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將一碟桂花糕和熱茶放在案幾上。
許延年抬頭看了一眼:"什麽時辰了?"
"剛過午時。"許義猶豫了一下,"太傅大人一早進宮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許延年執杯的手微微一頓,又若無其事地抿了一口茶:"韋弘那邊可有異常?"
"按大人的吩咐,加派了人手看管。不過..."許義壓低聲音,"昨夜韋挺大人去天牢探視過。"
"多久?"
"約莫一刻鍾。"
許延年眼神微冷:"說了什麽?"
"牢頭說離得遠沒聽清,隻看到韋挺大人出來時臉色很難看。"
許延年正要再問,忽聽外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司直張煥匆匆跑進來,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
"大人!西市出了命案!"
許延年皺眉:"慌什麽,慢慢說。"
張煥喘了口氣:"是花市街的"滿庭芳"花鋪,掌櫃一家五口全死了!"
"一家五口?"許延年放下茶盞,"什麽時候的事?"
"今早夥計去上工,發現鋪門緊閉,敲門無人應答。從後院翻牆進去,就發現..."張煥咽了口唾沫,"發現掌櫃夫婦、兩個兒子和一個老嬤嬤全死在床上,像是...像是睡夢中就沒了氣息。"
許延年已經站起身:"驗過屍了?"
"王醫官剛去,說死因蹊蹺,請大人親自去看看。"
"備馬。"許延年取下掛在牆上的佩劍,"許義,帶上驗屍工具。"
西市花市街是長安城最繁華的地段之一,此時卻被武侯鋪的差役圍得水泄不通。見大理寺的人來了,圍觀百姓紛紛讓開一條路。
"死者都在後院臥房。"武侯鋪的鋪頭迎上來行禮,"按大人吩咐,現場一點沒動。"
許延年點頭,戴上蠶絲手套,推開"滿庭芳"的雕花木門。鋪內花香撲鼻,各色花卉擺放整齊,沒有絲毫打鬥痕跡。穿過前廳,往後院去的過道上擺著幾個空花盆,盆底殘留著些許泥土。
後院並排三間廂房,中間那間門敞開著,王醫官正在裏麵忙碌。見許延年進來,老醫官擦了擦手:"大人,蹊蹺得很。"
許延年走到床前。床上並排躺著兩具屍體,一男一女,都是四十歲上下,麵容安詳如同熟睡,隻是嘴唇微微泛青。床邊腳踏上趴著一個老嬤嬤,姿勢像是從床上滾落下來的。
"什麽時辰死的?"
"約莫子時到醜時之間。"王醫官指著床頭的茶杯,"茶裏有迷藥,但不足以致命。"
許延年俯身檢查茶杯。杯底殘留著淺褐色的茶渣,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甜香。
"這是什麽味道?"
"像是...摻了蜂蜜的茉莉花茶?"王醫官不確定地說。
許延年搖頭:"不對,茉莉花香沒這麽甜膩。"他取出一方白帕,小心蘸取少許茶渣包好,"隔壁房間呢?"
隔壁是兩間小臥房,分別住著掌櫃的兩個兒子,一個十八歲,一個十五歲。兩人同樣死在床上,麵容平靜,隻是年幼的那個嘴角有一絲幹涸的白沫。
"這個有中毒症狀。"王醫官指著白沫說,"其他人都沒有。"
許延年仔細檢查房間。靠窗的書桌上攤開一本《論語》,旁邊硯台裏的墨已經幹了。床頭小幾上放著半碗湯藥,碗底殘留著黑色藥渣。
"這家人誰病了?"
鋪頭答道:"回大人,聽夥計說,小公子前日染了風寒,一直喝著藥。"
許延年命人將藥碗也收作證物,又檢查了第三間廂房——這是間簡陋的下人房,除了一張床和一個小櫃子外別無他物。床上被褥整齊,顯然沒人睡過。
"不是說死了五口?"許延年問。
"還有一個大小姐,"鋪頭解釋,"住在樓上閨房。"
許延年這才注意到後院角落有個木質樓梯通向二樓。樓上是個精巧的閨房,窗前擺著一架繡繃,上麵是未完成的牡丹圖。床上躺著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同樣安詳如眠,隻是枕邊落了幾根長發,發梢微微焦黃。
"這頭發..."許延年拾起發絲細看。
王醫官湊過來:"像是被火燎過?"
許延年不置可否,轉而檢查少女的指甲。右手無名指指甲縫裏有一絲極細的紅色纖維。
"把枕套拆下來。"
枕套是上好的杭綢,內裏繡著一對鴛鴦。許延年仔細檢查,在角落發現一個小小的焦黑痕跡,像是被香頭燙過。
"大人!"許義突然從樓下喊道,"後院有發現!"
後院牆角堆著幾個花盆,其中一個倒扣著,盆底沾著新鮮的泥土。許延年命人將花盆翻開,下麵赫然是一個淺坑,坑裏埋著個小布包。
布包打開,裏麵是一堆灰燼,還殘留著幾片未燒盡的紙角。許延年小心拚湊,勉強辨認出"藥方"二字和一個殘缺的"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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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許義低聲道,"不會是"雪上一枝蒿"吧?"
許延年沒有回答,轉而問鋪頭:"這家掌櫃的,可有什麽仇家?"
"回大人,蘇掌櫃為人厚道,從沒聽說與人結怨。"
"最近可有什麽異常?"
鋪頭想了想:"倒是有一樁——前日有個西域胡人來買花,非要那種"夜裏會發光的花",蘇掌櫃說沒有,那胡人就發了好大脾氣。"
"胡人?"許延年挑眉,"長相如何?"
"高鼻深目,留著大胡子,左耳戴個金環。"鋪頭回憶道,"說話怪腔怪調的,但漢話說得挺流利。"
許延年記下這個特征,又問:"蘇家大小姐可有什麽特別之處?"
"蘇小姐啊,"鋪頭臉上露出惋惜之色,"那可是個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擅長調香。她製的花香露,連宮裏娘娘都愛用。"
"調香?"許延年眼神一凝,"她用的香料從哪來?"
"有些是自家花鋪的,有些是從西域商人那買的。"鋪頭突然想起什麽,"對了,前陣子她好像得了一味珍稀香料,高興得不得了,說是能做"安神香"。"
許延年與王醫官交換了一個眼神:"去把大小姐的香料都找出來。"
閨房裏的梳妝台下有個小巧的檀木匣子,裏麵整齊排列著十幾個小瓷瓶。許延年逐一打開聞嗅,在最後一個瓶子裏發現了一些淡紅色粉末。
"王醫官,看看這個。"
老醫官蘸取少許粉末嚐了嚐,立刻吐出來:"大人,是曼陀羅花粉!混了少量烏頭!"
"能致人死命嗎?"
"量大可以,但..."王醫官搖頭,"不會這麽安靜,中毒者會抽搐、嘔吐,死狀極慘。"
許延年若有所思:"若是與其他藥物配合使用呢?"
"那就難說了..."王醫官撚著胡須,"西域有些秘方,老朽也不盡知。"
許延年命人將香料匣子整個帶回大理寺,又詳細詢問了鋪中夥計。
"你家小姐最近可有什麽異常?"
夥計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眼睛紅腫:"小姐前幾日收到一封信,看完後就心神不寧的..."
"信呢?"
"不知道,小姐看完就燒了。"夥計抹了抹眼淚,"那日後,小姐就把自己關在調香室裏整日不出。"
"調香室在哪?"
"就在鋪子後頭的小屋裏。"
調香室是個不足十步見方的小屋,裏麵擺滿了瓶瓶罐罐。中央的木桌上放著一個小銅爐,爐內殘留著些許灰燼。許延年撥弄灰燼,找到幾片未燒盡的紙片,拚湊起來能看到"亥時"、"後門"等字樣。
"大人,"許義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琉璃瓶,"這瓶子是空的,但味道好生奇怪。"
許延年接過瓶子聞了聞,一股甜膩中帶著腥氣的味道衝入鼻腔,讓他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帶回去給王醫官驗看。"
回到大理寺,許延年立即提審了那個西域胡人——他叫阿史那賀,是波斯來的香料商人,因在客棧與人鬥毆被巡街武侯拿下。
"我沒有殺人!"阿史那賀操著生硬的漢語喊道,"我隻是去買花!"
許延年將那個空琉璃瓶放在案上:"認識這個嗎?"
阿史那賀眼神閃爍了一下:"不...不認識..."
"你前日去"滿庭芳",不是買花,是去要債的。"許延年冷聲道,"蘇小姐從你那買了這瓶"迷魂香",答應三日付清餘款,結果你上門討要時,她說香有問題,要退貨。"
阿史那賀臉色大變:"你怎麽知道...不是,我沒有..."
"這香本應讓人安睡,卻會致人死亡。"許延年步步緊逼,"你明知香有問題,還賣給蘇小姐,該當何罪?"
"冤枉啊!"阿史那賀跪地大喊,"那香絕對安全!我賣了上百瓶從沒出過事!一定是...一定是她摻了別的東西!"
許延年眼神一凝:"她為什麽要摻別的東西?"
"我不知道!"阿史那賀拚命搖頭,"但她那天來買香時,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什麽問題?"
"她問...問這香能不能讓人"無痛而終"..."阿史那賀低聲道,"我說可以,隻要加大劑量...但我警告過她,超過三滴會致命..."
許延年命人將阿史那賀押下,又提審了蘇家的夥計。
"你家小姐最近可有什麽煩心事?"
夥計猶豫了一下:"小姐...小姐的婚事算不算?"
"詳細說說。"
"老爺給小姐定了親,是東市綢緞莊的少東家。"夥計低聲道,"小姐不願意,為此和老爺大吵了一架。"
"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收到信的前一天..."
許延年若有所思:"那綢緞莊的少東家,人品如何?"
夥計撇撇嘴:"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去年還鬧出過逼死丫鬟的事..."
回到書房,許延年將證物一一排開:殘留迷藥的茶杯、含毒的湯藥碗、曼陀羅花粉、燒焦的紙片、空琉璃瓶...拚湊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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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許義匆匆進來,"王醫官驗出結果了!那琉璃瓶裏殘留的是一種西域奇毒,叫"睡美人",能讓人在睡夢中死去。但..."
"但什麽?"
"但蘇小姐指甲裏的紅纖維,是另一種毒藥,叫"紅蠍子",中毒者會渾身抽搐而死。"
許延年皺眉:"所以蘇小姐既用了"睡美人",又接觸了"紅蠍子"?"
"不僅如此,"許義遞上一張紙,"王醫官在茶杯裏驗出了第三種毒——"斷腸散"。"
許延年猛地站起身:"一家五口,三種毒藥?"
"正是。"許義點頭,"老爺夫人中的是"睡美人",小公子中的是"斷腸散",老嬤嬤中的是"紅蠍子"。"
"那大小姐呢?"
"奇怪就在這裏,"許義困惑道,"大小姐體內隻有少量"睡美人",不足以致命。她的死因...暫時不明。"
許延年沉思片刻:"去查查那個綢緞莊少東家,昨日行蹤。"
夜深了,許延年仍在燈下研究案卷。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進來。"
張煥推門而入,臉色異常凝重:"大人,剛收到消息,韋弘在獄中自盡了!"
許延年手中的筆一頓:"什麽時候?"
"就在半個時辰前。他用腰帶懸梁,等獄卒發現時已經沒氣了。"
許延年冷笑一聲:"倒是會挑時候。"
"還有更蹊蹺的,"張煥壓低聲音,"太傅大人今日從宮中回來後,直接去了韋府,到現在還沒出來..."
許延年眼神一凜,但很快恢複平靜:"知道了。明日一早,我要親自驗看韋弘的屍首。"
張煥退下後,許延年獨自站在窗前,望著院中的梧桐樹出神。月光透過樹葉,在他冷峻的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大人,要備馬去韋府嗎?"許義輕聲問。
許延年搖頭:"不必。"他轉身回到案前,提筆寫下"蘇氏滅門案"四個字,又在旁邊畫了三個並排的問號。
"三條人命,三種毒藥..."許延年喃喃自語,"太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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