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剝皮夜
    子時的梆子聲剛過，承陰齋的門檻就開始滲血。
    沈予安坐在櫃台後，盯著自己已經完全青銅化的右手——皮膚下的血管紋路變成了契約條款，掌心天然凹陷成一個鍾形凹槽。七天前從霧隱河畔回來後，這隻手就再沒有痛覺，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冰冷的、金屬的感知力，能觸摸到常人不可見的"契約軌跡"。
    "滴答。"
    門檻上的血珠滾落在地，竟自行爬行著組成一行字："戊寅年六月初六，子時，鬼市開"。
    《凶宅誌異》的殘頁突然從抽屜裏飛出，懸浮在空中燃燒。灰燼沒有落地，而是凝成一張全新的地圖——鬼市的布局圖。三條主街呈"爪"形分布，中心是個標著"當"字的圓形廣場。而最令人不安的是，地圖邊緣用血畫著個模糊的身影，輪廓與沈予安一模一樣，卻長著七顆頭顱。
    "掌櫃的..."
    紙紮童女的聲音從門縫下傳來。沈予安低頭，看見她僅剩的上半身正艱難地爬過門檻，腹腔裏塞滿了發光的契約文書。她的紙臉已經焦黑，右眼窩裏插著半截銀針——正是祖母常用的那根。
    "老太太...留了話..."童女撕開自己的胸膛，取出一塊溫潤的玉牌，"敲鍾人的骨頭...在"三更當鋪"...但..."
    玉牌突然裂開，裏麵蜷縮著個微小的青銅人偶，人偶右手缺失，左胸有個窟窿。當沈予安觸碰它時，耳邊響起祖母臨終前的密語：
    "鬼市十二規，切記——"
    "莫問來路，莫算因果"
    "子時入市，雞鳴前離"
    "最要緊的...別讓它們發現你的心跳！"
    童女的殘軀突然劇烈抽搐，自眼眶裏湧出黑血。她最後掙紮著指向後院古井："它們...來了..."
    古井方向傳來"咕咚"的水聲，像是有什麽體積龐大的東西正在上浮。沈予安抓起玉牌衝向後院，右手的青銅皮膚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井沿上的七枚銅錢全部豎立旋轉，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井水已經變成粘稠的青銅色，水麵浮著一張完整的人皮——看五官輪廓，赫然是年輕時的祖母！
    "予安..."人皮的嘴部開合，發出祖母的聲音，"下井前...你得先準備好"鬼市三物"..."
    水麵突然浮現三樣物品的倒影：一盞人皮燈籠、三枚特殊銅錢、以及...一顆鮮活的心髒！
    "第一樣你已有了。"人皮看向沈予安的右手，"第二樣在鬼市"錢眼李"處可換..."
    "第三樣呢？"沈予安追問。
    人皮的嘴角詭異地揚起："在你自己胸腔裏跳著呢。"
    井水突然沸騰，人皮如活物般立起，猛地裹住沈予安的右手。青銅皮膚與人皮接觸的瞬間，契約文字如螞蟻般從接口處湧出，在兩者之間形成暫時的"橋"。劇痛中，沈予安看到一段被封印的記憶：
    年輕的祖母跪在鬼市當鋪前...
    她典當了自己的嗓音換取某樣東西...
    而當鋪櫃台後坐著的，是個沒有臉的影子...
    人皮突然鬆開，迅速腐爛成血水。井底傳來鐵鏈拖動的巨響，七條鏽跡斑斑的鎖鏈破水而出，每條末端都拴著具骷髏。這些骷髏的骨骼上刻滿契約文字，最老的那具頭骨上還殘留著幾縷白發——是曆代守契人的遺骸！
    "它們來收"門票"了。"童女的聲音越來越弱，"給它們...契約血..."
    沈予安用銀剪刀劃開左手腕，幾滴青銅色的血珠落入井中。骷髏們頓時安靜下來，緩緩沉回水底。唯有最年輕的那具——骨骼上還掛著片民國長衫碎布的骷髏，突然抬手扔上個東西。
    那物件在空中劃出拋物線，被沈予安下意識接住——是半塊青銅鏡，鏡麵映出的不是他的臉，而是個陌生的年輕女子。女子穿著明代服飾，右手缺失，左胸有個駭人的空洞。
    "敲鍾人..."童女吐出最後三個字，徹底化為灰燼。
    鬼市的入口在霧隱市最老的牌坊下。
    牌坊原本的"孝節流芳"題字已經斑駁，此刻卻詭異地浮現出新墨跡："子時開市，生人勿近"。沈予安站在坊前，右手握著人皮燈籠——用井中浮出的祖母人皮臨時製成，左手攥著三枚從童女灰燼裏找到的"鬼市通寶"。
    銅錢上的方孔不是規則的矩形，而是歪歪扭扭的"契"字形狀。當沈予安將其中一枚彈向牌坊時，錢幣在空中旋轉著燃燒起來，青綠色的火光照亮了原本空無一物的坊後——
    三條霧氣彌漫的街道憑空出現，兩側是高低錯落的攤鋪，每個攤位前都掛著盞人皮燈籠。更詭異的是，所有攤主和顧客都沒有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地麵上不斷蠕動的小型契約文書。
    "生人氣..."最近的一個攤主突然扭頭，他的臉像蠟一樣融化又重組，"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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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予安迅速將右手藏入袖中，青銅皮膚隔絕了活人氣息。他學著記憶裏祖母的樣子，將第二枚通寶拋向空中，銅錢落地時詭異地豎立旋轉："買路。"
    攤主們頓時失去興趣，重新忙自己的事。沈予安走入主街，右眼的青銅瞳孔自動調整，看清了鬼市的真相——
    那些看似熱鬧的"顧客"全是契約幻象，真正的交易發生在更高維度：某個佝僂老者正用一截指骨換段記憶；穿壽衣的孩童在典當自己的哭聲；而最駭人的是街角那個賣"因果"的攤位，桌上擺著幾十個跳動的心髒，每個都連著紅線...
    "新客典當？"
    沙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沈予安轉身，看見個撐紅傘的女子，傘沿垂下的銅錢上全刻著"沈"字。她的裙擺下不是腿，而是數十條蠕動的紅繩，每根繩頭都穿著枚銅錢。
    "我來找錢眼李。"沈予安刻意壓低聲音，右手在袖中攥緊銀剪刀。
    女子突然貼近，沒有五官的臉幾乎貼上他的鼻尖："右手交出來...我帶你去找..."
    她的紅繩悄無聲息地纏上沈予安的手腕，繩上的銅錢開始瘋狂旋轉。就在契約文字即將侵入皮膚的刹那，懷中的半塊青銅鏡突然發燙，鏡中女子竟自行伸手，一把掐住紅傘女的"喉嚨"。
    "敲鍾人！"紅傘女發出淒厲尖叫，"你明明已經..."
    青銅鏡麵浮現裂痕，鏡中女子鬆手消失。紅傘女踉蹌後退，傘麵滲出黑血："往前走...過三個路口左轉...錢眼李的鋪子掛著七盞燈..."
    她突然扯下自己的一根紅繩塞給沈予安："拿著...必要時刻...能保命..."
    沈予安接過紅繩，觸手的瞬間看到可怕畫麵——紅傘女生前是某代守契人的妻子，因反抗契約被做成了"引路傀"！
    第三個路口比想象中陰森。左側是堵人骨壘成的牆，每個頭骨的眼窩裏都跳動著綠火；右側則是個巨大的肉鋪，鉤子上掛的不是牲畜，而是各種人體器官。鋪主正用鏽刀切割一條大腿，案板上的碎肉自動組合成微型人形，跳進顧客的布袋裏。
    錢眼李的鋪子很好認——簷下確實掛著七盞燈籠，但材質讓沈予安胃部痙攣：那是七張人臉製成的燈罩，五官還在微微抽搐！
    鋪內櫃台後坐著個幹瘦老頭，他的眼眶裏沒有眼球，而是嵌著兩枚銅錢。當沈予安踏入時，銅錢"咯啦"轉動，露出方孔中的瞳孔："活人...有意思..."
    "我要換三枚"聽陰錢"。"沈予安將最後一枚通寶拍在櫃台上。
    錢眼李的嘴角裂到耳根："拿什麽換？"
    "這個。"沈予安亮出右手——青銅皮膚在燈籠光下泛著冷光。
    老頭突然站起，銅錢眼珠瘋狂旋轉："守契人的手？！"他貪婪地摸向櫃台上一把骨刀，"可以換...但得現切..."
    沈予安早有準備，從懷中取出個紙包——裏麵包著從戲樓帶出的一截馮三爺指骨："用這個抵。"
    錢眼李的表情頓時凝固。他顫抖著打開紙包，指骨突然立起，在空中寫出"癸亥年"三個血字。老頭慘叫一聲，銅錢眼珠迸出兩行黑血："你...你竟敢帶他的..."
    櫃台突然下陷，露出個暗格。錢眼裏胡亂抓出三枚青銅錢幣扔過來："滾！快滾！"
    錢幣入手冰涼，每枚中央的方孔裏都蜷縮著個微小的魂魄。沈予安剛要離開，老頭卻突然陰笑："活人...你被標記了..."
    他指向沈予安的影子——原本正常的人影，此刻竟分裂出七個頭顱的輪廓！
    鬼市中心的"三更當鋪"比想象中冷清。
    建築呈圓形，外牆貼滿契約文書，門楣上掛著個巨大的青銅秤。秤盤一端堆著骷髏，另一端是跳動的心髒，兩者保持著詭異的平衡。當沈予安靠近時，秤杆突然傾斜，骷髏那端重重砸在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回響。
    門內傳出沙啞的聲音："典當...還是贖當？"
    沈予安深吸一口氣，將紅繩、三枚聽陰錢和半塊青銅鏡放在秤盤上："我來取寄存物。"
    "憑證。"
    鏡中的女子突然自行浮出，殘缺的手指向當鋪屋頂。沈予安順著望去，看到房梁上吊著七具屍體——最年輕的那具穿著祖母常穿的靛藍布衫！
    "周淑華...戊寅年寄存..."聲音的主人終於現身，是個穿黑袍的侏儒，臉上蒙著張契約文書，"憑證是她孫子的...心跳。"
    侏儒突然撲向沈予安，文書下的手按在他胸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隻手沒有骨頭，完全由紅繩編織而成！
    "找到了...在這裏..."侏儒的喉嚨裏發出祖母的聲音，"予安...記住鬼市第十二規..."
    當鋪突然劇烈震動，櫃台後的暗門自動開啟。侏儒的身體如蠟般融化，露出裏麵裹著的青銅匣子——與霧隱河底那個一模一樣，隻是小了七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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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匣子開啟的瞬間，沈予安右手的青銅皮膚突然龜裂，露出底下鮮紅的血肉。而更可怕的是，他的影子徹底活了，七顆頭顱同時張開嘴，發出不同年代的方言：
    "還債的時候到了！"
    匣中靜靜躺著一根斷指——女性右手的小指，骨質呈現出詭異的青銅光澤。當沈予安觸碰它時，整個鬼市突然靜止，所有"人"齊刷刷轉頭看向當鋪方向。
    半塊青銅鏡中的女子終於完整現身，她握住那截斷指，輕輕按在自己殘缺的右手上。傷口處迸發出刺目青光，照亮了當鋪牆上的隱藏文字：
    "鬼市第十二規"
    "活人離市前"
    "須留下自己最珍貴之物"
    女子突然將沈予安推向門外："跑！雞鳴前離開！"
    當鋪開始坍塌，侏儒的殘軀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攔住他！他拿了敲鍾人的骨頭！"
    鬼市的天空——如果那團翻滾的黑霧能稱為天空的話——突然裂開七道縫隙，每道縫隙裏都伸出一隻青銅巨手，抓向奔跑中的沈予安。
    第一隻手擦過後背，撕下一大片血肉...
    第二隻拍向頭頂，被紅繩勉強擋住...
    第三隻直接貫穿腹部，卻抓了個空——沈予安的內髒早已開始青銅化！
    牌坊入口近在咫尺，遠處傳來隱約的雞鳴。就在最後一隻青銅手即將抓住腳踝的刹那，懷中的敲鍾人斷指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鍾聲。
    "鐺——"
    聲波所到之處，鬼市如鏡麵般碎裂。沈予安跌回現實世界的牌坊下，渾身是血，右手徹底恢複了人類皮膚。而更詭異的是，他掌心多出了個新鮮的傷口——形狀正是鍾錘！
    《凶宅誌異》的殘頁從懷中飄出，燃燒著組成最後一行字：
    "七日期滿，河鍾將鳴"
    "速集其餘六塊遺骨"
    "古井下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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