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子時，槐花巷的古井突然結了一層血冰。沈予安是被嬰兒的哭聲驚醒的——那聲音不是來自井中，而是從懷中碎裂的翡翠鈴鐺裏傳出。他低頭一看，鈴鐺殘片不知何時已重新聚合成形，隻是變成了個微縮的青銅棺材，棺蓋正隨著哭聲一開一合，露出裏麵蜷縮的翡翠嬰靈。
    "沈掌櫃，中元節至，該開棺對賬了。"
    窗外飄來林槐的聲音，卻帶著水底悶響的回音。沈予安推開格窗，月光下看見七個紅童正用發繩拖著那口黑漆棺材從當鋪庫房出來。棺材每移動一寸，地上就滲出黑血，血裏浮沉著銅錢狀的嬰靈臉孔。更駭人的是巷子兩側——所有門楣上掛的艾草不知何時都變成了人發繩，繩結處吊著微型算盤，每顆算珠都在滴血。
    翡翠嬰棺突然劇烈震顫。棺縫裏伸出隻青紫色的小手，抓住沈予安的衣襟就撕下一塊布料。布料落地竟變成張人皮契約，上麵朱砂寫著："立據人沈予安，今以血肉為質，贖回沈氏女嬰魂魄"。簽名處按著七個指印，最小的那個還在滲血。
    "開棺驗貨——"
    紅童們齊聲尖嘯，發繩突然繃斷。黑漆棺材轟然洞開，裏麵湧出的不是屍臭，而是濃鬱的檀香混著血腥氣。棺底整整齊齊碼著七層泥娃娃，每層正好四十九個，每個娃娃心口都釘著桃木釘。最上層正中的那個突然轉頭，露出與沈青玥一模一樣的眉眼。
    "丙辰年五月初五封存的利錢娃娃，本息合計三百四十三具。"林槐的虛影浮現在棺沿，手中捧著本血賬，"按陰月當鋪規矩，中元節可贖回三具。"
    沈予安懷中的青銅嬰棺突然飛起，棺蓋掀開的刹那，整條巷子的算盤珠同時炸裂。飛濺的血珠在空中組成利息算法，最後凝成個巨大的"凶"字。紅童們見狀突然撲向黑棺，每人都抓起把泥娃娃塞進嘴裏咀嚼，陶土碎裂聲裏混著真實的嬰啼。
    "第一個贖誰？"林槐的指甲暴長三寸，劃過最上層那些娃娃的天靈蓋。每個被劃到的娃娃都發出不同聲音的哭喊，有的像剛出生的嬰孩，有的卻蒼老如耄耋老者——這些都是被折合成利錢的陽壽。
    翡翠嬰靈突然從青銅棺中爬出。它渾身散發著柔和的綠光，所照之處，泥娃娃們的哭喊都變成了笑聲。當它的小手按在黑棺邊緣時，最上層那個像極了沈青玥的娃娃突然活過來，陶土皮膚寸寸剝落，露出裏麵翡翠色的魂魄。
    "沈青玥的擔保債，還清一具。"
    林槐的聲音突然變得幹澀。血賬自動翻頁，上麵浮現出新的條款："贖一需押一"。幾乎同時，沈予安右手的皮膚突然透明化，露出下麵由契約條紋組成的骨骼。最恐怖的是骨骼間隙——那裏蜷縮著個袖珍版的他自己，正被無數紅線纏繞成繭。
    第二具被選中的是個眉心點著朱砂的泥娃娃。當翡翠嬰靈觸碰它時，整個黑棺突然劇烈震動。棺底的泥娃娃們集體睜開眼睛，每雙瞳孔都是旋轉的銅錢。紅童們發出預警的尖嘯，它們的紅肚兜突然變成契約材質，上麵浮現出當年沈青玥簽押時的場景——她懷裏抱著的女嬰正在被活生生抽離魂魄。
    "贖二需押魂！"
    林槐的虛影突然實體化，露出泡脹的屍體本相。他腐爛的手指插入沈予安透明的右手，硬生生扯出那個袖珍版的魂魄。就在小魂魄即將被塞入黑棺的刹那，井台方向傳來鎖鏈斷裂的巨響——初代宿主的青銅算盤破水而出，七根算盤柱精準刺入七個紅童的眉心。
    翡翠嬰靈趁機撲向黑棺。它抱住那個朱砂娃娃，兩者融合成一團綠光。光中浮現出當年的真相：沈青玥為救被抵押的女嬰，自願將半魂封印在陰月當鋪的契約樹裏。而那個女嬰，正是紅轎新娘與柳家老爺的私生女。
    "贖三需破契！"
    林槐的屍體突然炸裂，飛出的腐肉在空中重組，變成棵微型契約樹。樹根纏住沈予安的魂魄，樹枝則刺向翡翠光團。千鈞一發之際，第三具泥娃娃自己跳了出來——它渾身漆黑如炭，隻有心口處閃著翡翠光點。當契約樹枝碰到它時，整個娃娃突然燃燒，火焰竟是純粹的翡翠色。
    火光中，黑棺裏的泥娃娃們集體暴動。它們撕扯著自己身上的桃木釘，每拔出一根，就有個紅童慘叫消散。最駭人的是那些釘子離體後，竟然飛向初代宿主的算盤，在算珠間重新組成北鬥七星的陣勢。
    "丙辰年的封印...破了..."
    林槐的殘魂發出最後的哀嚎。黑漆棺材突然浮起，裏麵剩餘的泥娃娃融合成一具巨大的翡翠女嬰像。女嬰睜開眼的瞬間，整條槐花巷的門窗同時映出當年的場景：紅轎新娘抱著初生的女兒投井，而井底等待的，正是手持契約的初代宿主。
    沈予安透明的右手突然恢複血肉。他抓住漂浮的青銅算盤，發現每顆算珠裏都封著個嬰靈的記憶。當女嬰像與井中幻影重合時，所有算珠齊齊爆裂，飛出的記憶碎片在空中組成完整的真相——原來陰月當鋪最初的"利錢"業務，就是用嬰靈的血肉魂魄作為交易媒介。
    寅時的梆子突然敲響四下。翡翠女嬰像開始融化，綠液滲入青石板縫，所到之處長出翡翠色的苔蘚。紅童們殘存的肚兜變成普通布料，上麵的契約文字正被苔蘚吸收。而在當鋪庫房深處，那口黑漆棺材已經自行閉合，棺蓋上浮現出新的紋樣——不再是利息表，而是嬰孩嬉戲的圖畫。
    晨光微熹時，沈予安站在井台邊。水麵浮著三樣東西：半片翡翠鈴鐺殘骸、沈青玥當年戴過的銀簪，以及一個嶄新的泥娃娃——這次沒有桃木釘，隻有心口處嵌著粒翡翠珠子。當他拾起泥娃娃時，全鎮的嬰靈哭聲突然變成了笑聲，各家各戶門楣上吊死的算盤紛紛墜落，碎成普通的木頭珠子。
    而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維度，初代宿主的歎息從井底幽幽傳來："利債已清，血契未消..." 隨著這聲歎息，沈予安懷中的泥娃娃突然眨了眨眼，它的瞳孔深處，隱約可見七個穿紅肚兜的孩童身影，正手拉手圍著一棵翡翠小樹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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