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勞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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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說漢語最好不過了。宋亭舟見他能流利溝通,顯然比自己的垚語說得好,鬆下了一口氣。
    也是,雖然壵族人是三族中和漢人接觸最多的種族,但實際上大部分的壵族人依舊一輩子都困在寨子裏,極難出去外麵。
    困住他們的是地形原因,祖祖輩輩的生活習俗,以及他們自己的心。
    宋亭舟向頭人說明了來曆,將牌文和他自己同知的令牌給對方看。
    那頭人說:“我知道府城有同知,但不識字,分辨不出真假來。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那勞寨找我們寨老。”
    因為壵寨是寨子連著寨子,所以他們沒走太長時間,坐馬車約莫也就半時辰便到了那勞寨。
    那勞寨位處整個壯寨的最中心,比木槿寨大了近一倍。如此寨裏的人本該也更多更熱鬧才是,可在外走動的卻都是年邁的老人。
    寨老是個年歲很大的老頭,麵上都是道道深渠,額頭上橫著的更多。他聽說宋亭舟的來意後,用蒼老但透著一股曆經歲月的沉穩嗓音,緩緩說道:“大人想查什麽就查吧,隻是不要驚擾了寨子裏的老人休息。”
    宋亭舟聲音平和的說:“這是自然,還請寨老放心。”他要使這些寨子裏的人歸心朝廷,硬來是下下策,懷柔才是此行目的。
    壵寨裏又包含數百個山寨,宋亭舟的檢籍工作需要進行很長時間。寨老將他們安頓在了那勞寨裏,均處三座那勞寨邊緣處的幹欄木樓。
    孟晚和宋亭舟住其中一座三層木樓的二樓,雪生和楚辭住在他們隔壁,上麵三樓有個小房間給阿尋住,其餘衙役小吏和喬主簿等人分住另外兩座木樓。
    馬車和馬匹都拴在附近的樹木上,他們的東西不方便都搬進屋子,隻撿常用的和重要的拿上樓,剩下的行李還放在馬車上,倒也方便拿取。
    這間竹樓可能很久都沒住人了,裏麵都是灰塵,孟晚推開屋子內的所有窗戶,用雪生找回來的水擦洗家具。宋亭舟安頓好屬下回來,也和他一起幹活。
    木樓裏的空間不大,他們住的這間臥室裏隻有一張木床、一個竹編的儲物箱、一張竹條編製的桌子,和兩把竹椅。
    兩人手腳利索,很快收拾整齊,孟晚往竹倚上鋪了個小墊子,坐上去很滿意,“這把椅子再小兩圈給阿硯坐還不錯,等咱們回去問問寨子裏賣不賣。”
    壯寨的人很心靈手巧,門窗上的木雕也很精致。孟晚摸著竹倚上編排的整齊有序,沒有半根毛邊的椅背,若有所思的說道:“等水果罐頭的成品做出來,可以用玻璃瓶密封,外麵在用竹編的盒子。它比木頭柔軟有彈性,可以很好的保護罐頭在路上不受磕碰,最主要的是,樣子非常好看。”
    孟晚越說越滿意,整個西梧府種植橘子的村落很多,以後相信會越來越多,他並不缺壵寨的這點茂穀柑。可若是發展壵寨的手工藝品,這便是他們種族的天賦了,寨子裏家家戶戶都會編製刻畫。
    宋亭舟坐到孟晚身邊,捉住他潤如白玉的手腕握進自己手中,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歎慰,“辛苦晚兒為我謀劃。”
    他們成親多年,幾乎一個眼神就能看懂彼此。宋亭舟從沒問過孟晚一個本該毫無見識的小哥兒為何會懂那麽多,他幾乎瞬間就明白孟晚在處心積慮的幫自己加強與壵寨之間的聯係。
    兩人相顧無聲,窗外的寒風吹進屋內,掀起孟晚耳邊的幾縷碎發。他仍舊是簪著那根祥雲簪,回望宋亭舟的眸光中流淌著脈脈柔情。
    他懂他——
    他也懂他。
    下午寨子裏傳來縷縷飯香,他們這一行人也早就餓了。讓人意外的是喬主簿居然也會做飯。
    “早年在縣衙被童平排擠,家裏都揭不開鍋了,還管什麽男人做飯女人做飯的。”喬主簿灑脫的對孟晚說道。
    木樓的最底下是廚房,此刻孟晚、喬主簿、陶十一都在這裏麵忙活。
    他們自己帶了三個鐵鍋和各種糧食來,正好每座木樓下麵都支了一個。
    “喬主簿不光會做,做的還比我好吃。”陶十一語調輕鬆,他在家裏兄弟中是年紀最小的,性子也跳脫,有著年輕人的朝氣。對比起來隻比他小了一歲的楚辭簡直稱得上是少年老成。
    孟晚多看了陶十一幾眼,將淘洗好的米下了鍋後,又眺望遠處和阿尋一起曬晾衣物的楚辭。
    楚辭今年十五歲,已經不再是當時救了孟晚的小道士。
    如今的他已經比孟晚還高上一些,眼裏也不是小時候那樣死氣沉沉,了無生氣。聽阿尋說話的時候,偶爾單手簡單比劃兩下,有時候隻是笑著看對方。
    似乎發現了孟晚在看他,楚辭抬手和阿尋比劃了兩下,拿著空盆子過來找孟晚。
    “怎麽了?”他劃出一個手勢。
    孟晚笑著搖了搖頭,“沒事,衣服晾完就和阿尋去玩吧,一會兒吃飯了我叫你們。”
    楚辭見有人幫孟晚打下手,便點了點頭,將空盆放到木架子上,抬步向外走去。
    他們人多,又大多數都是身強力壯的漢子。廚房裏忙活的三人先是熬了三大鍋濃稠的米粥,盛放出來後孟晚又貼了三鍋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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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會兒功夫喬主簿和陶十一切醃好的酸筍當作簡單配菜,出門在外吃飽就已經很不錯了,同知大人一家也吃的這些,大家沒什麽好挑剔的。
    而且這些米麵油菜等都是孟晚帶來,米是精米,麵是白麵,算是私下補貼衙門的人,大家心裏都承孟晚的人情。
    夜裏大家酒足飯飽,各自休息。第二天一早宋亭舟留兩個衙役陪同楚辭和阿尋上山采藥,他則帶著喬主簿和其餘的人去找寨老。
    接下來他要一個寨子一個寨子的檢籍,若有死亡的便要銷籍,不在冊的登錄下來重新造籍,是件非常繁瑣的事情。
    孟晚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他在那勞寨花錢雇傭了一名會說漢語的壵族人做翻譯,問清了那柑寨的位置後,讓雪生駕車帶他和翻譯過去。
    那柑寨的位置有些偏僻,雪生駕馬驅行了一個半時辰才終於找對了地方。一路上孟晚注意到壵寨的大部分族人,在外行走的都是老人。
    他問了翻譯這個問題,才從翻譯口中得知,原來這個季節寨子裏的糧食已經收完了,青壯年們都去山林裏打獵,或是自家吃,或是背到縣城去賣,白天很少閑賦在家。
    女娘和小哥兒們呢,則是全部留在家裏織布。
    “全部?”孟晚頗為詫異。
    翻譯名叫韋凱,今年四十歲,年輕的時候也是寨子裏打獵種地的一把好手,可惜被野獸咬斷了一條腿。
    他摸著自己左腿處空蕩蕩的褲管,語氣中充滿了感激,“是的,那柑寨裏走出去個員外郎。多虧了他,我們寨子裏的女娘小哥兒都能給家裏添補一些,這些年寨子裏餓死的孩子都少了許多。”
    從他的話裏孟晚得知,山寨裏的困境遠比外麵漢族的村民還要多。
    他們借山而居,靠山吃飯。雖然被禹國強行兼並,學會了種植水稻,可山地林木聳立,很難大範圍豐收。
    再加上朝廷每年還要征收各種稅務,可以說他們如今的日子還沒有從前沒有被漢人收服的好過,也難怪他們一直對漢人抱有敵視的意思。
    這麽看來,這位覃員外倒真是位不忘鄉情,發達了還知道拉扯一把自己族人的大好人。
    做為一個從無到有,如今也算小有成就的商人,孟晚隨口問了一句,“覃員外從寨子裏收布,按多少文錢收?”
    韋凱已經很多年不和外界人接觸了,聞言毫無戒心的說:“一匹布有80文呢!”
    孟晚心裏換算了一下,最普通的粗棉布外麵布莊賣在一百五十文到兩百文一匹這樣,八十文收價格還算公道了。普通人織布有快有慢,取個中間值約莫是十到十五天左右。
    “十幾天賺八十文也算可以。”孟晚捏著自己的玉佩玩,對覃員外的做法還算認同。
    知道拉扯一把同族人,想必人品是可以的。孟晚要開通西梧府的商貿,需多多聯合當地商戶共同圖謀,年後倒是可以接觸接觸覃家。
    他心裏剛這樣想,就見韋凱搖了搖頭,“十幾天?哪有那麽容易,我哥哥家的女娘,一匹布要織五十天呢!”
    “五十天一匹布?”孟晚沒忍住音調上揚,反倒把韋凱嚇住了,他小心翼翼的問:“五十天一匹布怎麽了?”
    “沒什麽。”孟晚壓下心中疑慮,壵寨的人都自給自足,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自己織布,自己裁做,手速應當不比織娘慢吧?一匹布怎麽會耗費這麽長時間?
    他怕再問得深了會引起韋凱警覺,便沒有再問,隻將這件事記在心裏,等回那勞寨再不同的人打聽。
    那柑寨與周邊的其他寨子很好區分,他們寨子大門兩側各種了一片橘樹林。茂穀柑要來年二月才會徹底成熟,這會兒個頭還不算大,上頭也沒掛上一層白霜。
    孟晚見樹上的橘子長勢喜人,就像是地主見地裏麥穗結的沉似的,心中不由自主便跟著高興。
    “你們是什麽人!”那柑寨門口沒人守著,不過附近有那柑寨的壵族人,他們十幾年也不見得出一次宅子,見到生人又新奇又警惕。
    韋凱跳下車走過去,用壵語和對方溝通了一陣,然後招呼雪生把馬車趕進去,跟著他們走。
    剛進那柑寨,前麵便有幾個腰纏白布的男人在挨家挨戶的敲門。
    孟晚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見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提著竹籃,敲開誰家的門便同房主人說上兩句話,然後從竹籃裏掏出紙錢交給對方。房主人再回問幾句話,從屋子裏拿出一塊白色的布條放到他們的提籃裏。
    韋凱見此神情竟然有些惱怒,他對著帶他們進來的人嘰裏咕嚕的說了幾句話,語速極快,像是在責問。
    那人也很迷糊,向韋凱辯解了幾句就跑開了。
    孟晚莫名其妙的看著這一出,問韋凱道:“問出達倫家的住所了嗎?”
    韋凱麵露難色,“問到是問到了,但我們正巧遇上了他們寨子報喪,這下子我們最少要在那柑寨待上四天。”
    報喪就說明那柑寨裏死人了,而壵族的習俗就是,隻要在寨子死人期間入了寨,看到報喪人,那就必須要給報喪人回一塊孝布,參加完整個葬禮後才能從寨子裏離去,要不然就是不敬畏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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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晚一愣,竟然這麽巧,他們剛進那柑寨就有人死了?
    不過韋凱應該沒有騙他,他們說話的時候,便有兩個報喪人發現了馬車,木著一張臉過來,從竹籃裏掏出紙錢抓了一把給最外麵的韋凱和雪生。
    最後問了韋凱兩句後,又抓了一把紙錢給車廂裏的孟晚。
    “孟夫郎,你這裏有白布沒?沒有的話我去旁邊誰家買一塊給報喪人。”韋凱小心翼翼的對孟晚說。
    他是收了孟晚的錢的,誰能想到會遇上這種事,普通人都很忌諱報喪人,別說是最為迷信的商人了。
    孟晚的馬車裏做了好幾個木箱,裏麵零七八碎什麽都有,他翻開其中一個,找到幾塊雪白的素帕,問車窗外的韋凱道:“你看這個行嗎?”
    韋凱鬆了口氣,孝布最好還是不要借買的好,“上麵沒有別的顏色就行。”
    那沒有,孟晚大部分手帕都是素帕,很少繡花繡草。以前碧雲在的時候偶爾會繡,現在他嫁了人,家裏後宅是黃葉管事,黃葉明顯不會這項技能。
    孟晚把手帕分給韋凱和雪生,三人學著之前看到的樣子,再依次將帕子放到報喪人竹籃裏。
    那人收了他們的孝布,又一臉麻木地和韋凱說了幾句話,這才離開去其他人家。
    “孟夫郎,你說你要找的人叫什麽名字?”等報喪人離開,韋凱突然問了一句。
    孟晚心中泛起一陣不好的預感,他複又說了一遍,“那柑寨,達倫。”
    韋凱咽了咽口水,“剛才報喪人說,他們宅子裏殆的人就是達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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