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邊二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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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後孟晚又在原地坐了片刻才起身,直奔他和宋亭舟的書房而去。
    蚩羽緊跟在他後頭,撓撓頭,“大人昨日說刑部抓到了疑犯,不會就是邊二興吧?”
    孟晚找了張沒用過的信紙,展開用鎮紙壓住鋪平,“若是刑部隻抓了一名疑犯,那八成就是他了。”
    “這夫妻二人也怪可憐的。”蚩羽無聊的在一旁揪花,孟晚不愛熏香,屋子裏擺著兩個花瓶,裏頭插著黃葉在院子裏采的紅梅,黃葉也沒學過插花,咱們舒心怎麽來,在白茫茫一片的寒冷冬季中,為家裏帶來一片彩色。
    孟晚撩起袖子挑了一塊墨錠,加了點茶壺中的溫水細細研磨,“你又知道人家可憐了?”
    蚩羽不解,“他們兩口子帶個孩子,給人為奴為婢,最後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還不可憐嗎?”
    孟晚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從筆架上拿了支毛筆來,輕蘸墨汁往信紙上筆觸流暢,“好的壞的全憑人家一張嘴,我與她素昧平生,做什麽別人說什麽我就信什麽?”
    “但是……但是她抱著孩子……又跪在門口哭訴,應當不是騙人的吧?”蚩羽說著說著就有些心虛,對自己剛才的同情心感到遲疑,因為他們夫郎看人比他準幾倍。
    房內安靜,孟晚一時間沒說話,專心致誌的寫信,寫完後邊吹著上麵瀟灑隨性的行楷小字,才有空對蚩羽說“她自己說被賣的隻是小地方地主,家中不是那麽有錢,既然花錢買了仆人,便是不喜,何不重新將他們發賣了呢?如此還能將當初買人的錢賺回來,怎麽可能就這樣把人給攆出來?”
    蚩羽一拍大腿,“對呀!”
    孟晚心裏歎了口氣,這些還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在對奴仆如此苛刻的年代,沒有主家跟隨,一個奴籍根本踏不出本城城門,就算僥幸賄賂一兩個小地方的守城兵,戒備森嚴的盛京城總不會讓郭婉貞一個連籍冊都沒有的人進城吧?
    這其中的貓膩,遠比被地主趕出來這點小細節大多了。
    “蚩羽,你隨便叫個人將這封信遞到驛站去。”孟晚把寫好的信裝進信封裏,用漆蠟封好交給蚩羽。
    “好,我這就去。”蚩羽拿著信封往外跑,塞進懷裏之前還看了看了看上麵的字,五個裏三個不認識。
    什麽平,然後是府吧?
    黃什麽玩意?
    避免宋亭舟早朝回來還要繞遠回家,孟晚直接讓家裏的仆役架馬車送郭婉貞去順天府。
    簡樸的馬車行駛在清晨的街道,木製車輪壓在石板路上發出咯噔咯噔的雜音。北方的冬天,天亮的很晚,雖然在宋家耽擱了一會兒,這會兒卻依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郭婉貞坐在馬車裏,惦記著還在宋家的兒子,心裏又算計著別的打算。想著想著,臉上一會兒露出狠下心的表情,一會兒又麵露不舍,仗著馬車上沒有旁人所有想法都呈現在臉上,全然不知馬車外的巷子裏已經亂成一團。
    隻一人,幹淨利落的解決了六個蒙麵殺手,全程連沒發出丁點聲音驚擾到宋家的馬車。
    那人也蒙著麵,身材纖細,渾身上下都裹著一層黑,看不清麵容。麵的倒了一地的屍體,他她連頭都沒回,隻是在出巷子口的時候眼睛不經意的瞥向某一處房頂。
    蚩羽把孟晚探出去的腦袋按下去,眼睛能瞪多大瞪多大。
    孟晚大氣也不敢出,趴在房頂上腦袋抵著瓦片,就這樣不知道維持了多久,他實在凍得夠嗆,用氣音問蚩羽,“還沒走嗎?”
    蚩羽用正常音量回道“走了啊?早就走了。”
    “早就走了你不吱聲!”孟晚沒忍住一巴掌拍他頭上,要不是兩個現在這個趴在人家房頂的姿勢,他還真夠不到蚩羽頭頂。
    蚩羽揉著頭,“您也沒問我啊!”
    他還委屈了?
    孟晚氣不打一處來,聲音也跟著放大,“趕緊下去看看死的那些人是什麽來曆。”
    蚩羽一下子就從房頂上跳了下去,孟晚從人房頂磨磨蹭蹭的挪到牆上,又從牆上猶猶豫豫的想往下跳。
    他找了半天的落腳點都覺得高,正想把蚩羽叫回來呢,一抬頭忽然從眼角餘光中看到兩個人在靠近。
    因為有人埋伏郭婉貞關係,孟晚下意識以為是剛才的殺手去而複返,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這戶人家的兩個小廝抬頭,正一臉便秘的看著他。
    孟晚很久沒有翻車過了,當他瘸著腿跑向蚩羽的時候,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而且因為巷子裏還躺著六具屍體,他和蚩羽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隻能老老實實地等著西城兵馬司的人把他倆當嫌犯給送到刑部去。
    正好,折騰了一通被審訊的時候,宋亭舟也帶著郭婉貞來刑部了。
    “宋大人,早上西城兵馬司的人在西城發現六人被害,現場抓獲了兩名嫌犯,其中一人說是……您的夫郎?”刑部的司獄司司獄臉色古怪的叫住宋亭舟。
    宋亭舟呼吸一滯,語氣急促地問道“他在哪兒?可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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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獄看他這架勢,忙躬身回道“宋大人放心,貴夫郎在側廳裏候著,身上並無大礙。”
    宋亭舟仍是不放心,準備前往未決監的腳步生生停頓住,改為往外走,“勞煩司獄帶本官過去尋他。”
    司獄將他往側廳的方向引,“是是,大人這邊請。”
    郭婉貞有些著急,“宋大人,我夫君……”
    宋亭舟如今哪兒顧得上邊二興,頭也不回的說“你先在原地再等候片刻。”
    郭婉貞無奈,隻能聽從他的話在未決監的門口等他。
    孟晚被宋亭舟領走的時候還是怪不好意思的,他為了自己在宋亭舟心中的睿智形象,喪心病狂的把責任往蚩羽身上推,“都怪蚩羽,在人家房頂上嗓門還那麽大,要不怎麽也不至於引來了人。”
    蚩羽先是習慣性的點頭附和孟晚的話,意識到他在說什麽後,他難以置信的伸出食指倒指自己——他的錯?
    “明明是夫郎自己笨手笨腳被人給……發現了。”
    在宋亭舟平淡的目光中,蚩羽的聲音越來越弱。
    “下次不管是何重要的事,定要先顧夫郎的安危。”宋亭舟說著發覺了孟晚走路有異,蹲下身子將手探進他腳腕處,惹來孟晚一聲輕微的吸氣聲。
    宋亭舟抬眸看他,目光中難得帶了一絲責備,“晚兒。”
    孟晚立馬認錯,“我的錯我的錯,下次就讓蚩羽自己去,你去辦你的案子,我坐門口的馬車回家,讓小辭或阿尋給我看看就行了。”
    宋亭舟二話沒說把他抱了起來,大步往門口走去,孟晚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該掙紮還是該捂臉。
    “蚩羽扶著我出門就好了,你快回去吧。”孟晚真誠懇求,刑部的人那麽多,是整個六部中除了戶部外人第二多的衙門。此刻他就是其中最靚麗的風景線,走哪兒都會迎來許多意味不明的目光,都快要把他盯出孔來了。
    宋亭舟發揮依舊穩定,麵對某些嘲弄的眼神毫無所覺,穩穩地把孟晚抱到刑部衙門外停靠的馬車上,目送蚩羽駕車離開,才又回到未決監外。
    掌管未決監的司獄從頭看到尾,心中歎為觀止,可他到底比底下小卒小吏有眼色,還笑吟吟的誇了句,“宋大人與夫郎真是恩愛有加,我們刑部也都是按規矩辦事,還望宋大人不要誤會。”
    宋亭舟沒說話,他並不在意別人的目光與看法,也沒必要爭辯什麽,和等候已久的郭婉貞跟著司獄往未決監深處走去。
    邊二興被關押在未決監最深處的牢房,裏麵昏暗且不見天日,縱使盛京不似嶺南那般潮熱,也能聞到一股難聞的腐臭味。狹窄的木門中能看到縮在稻草墊子上的一個人影。
    “二興,二興?”
    郭婉貞輕喚兩聲,趴在草墊上的人影一動不動。
    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宋亭舟沉聲吩咐,“把牢門打開,叫人進去看看。”
    司獄已經開始心慌了,他迅速將牢頭叫來開門,門一開便迫不及待地一頭紮了進去,將躺在草墊子上的邊二興巴拉過來一看——人都已經硬了。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寒冬臘月的天,額頭卻硬生生的逼出了冷汗。
    宋亭舟看著邊二興幹瘦到不成人樣的屍體,冷笑道“這就是刑部的,按規矩辦事?”
    據說是主動自首的邊二興死在了刑部大牢,未決監的司獄當天就被卸了職。上頭的刑部侍郎曾仕棋也難辭其咎,但畢竟是上官,被刑部尚書苛責幾句,罰罰俸祿也就算了。
    刑部辦事不利,此案便順理成章的由順天府全權接管。宋亭舟在刑部待了大半天,下午將證人郭婉貞帶離刑部的時候,曾仕棋坐在曾家的馬車上等他。
    “宋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曾仕棋撩起車簾對宋亭舟說。
    “曾大人有事在此地說即可,我身邊並無外人。”雪生和陶家兄弟都在左右,宋亭舟沒有過多猶豫,上了曾仕棋的馬車,車沒有動地方,就停在刑部衙門外街。
    曾仕棋的馬車十分簡樸,裏頭也沒有那麽多的花樣,簡簡單單的鋪著厚重的毛毯,皮毛成色很舊,起碼用了七八年。
    他把自己的手爐遞給宋亭舟,被拒絕後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宋大人可與前任順天府尹邊大人打過交道?”
    宋亭舟與曾仕棋相對而坐,糾正道“邊大人是二前之任。”
    曾仕棋苦笑,“對,老夫也差點忘了,中間還有個隻任了三個月的段大人。”
    “我並未見過邊大人,倒是我家夫郎有幸見過一麵。”宋亭舟提起他們七年前離京之時,孟晚成在順天府的公堂上替青杏辯護。
    “桓仁是個好官,雖不能同宋大人的功績相提並論,可同你我一樣,都是家門不顯,一步步曆經艱險才得陛下看重,坐到了順天府尹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二年。”曾仕棋像是和邊大人相熟,提起人來布滿褶皺的眼角竟然還滑下了一滴淚來。
    “曾大人想說什麽?”宋亭舟連動都沒動一下,依舊維持著上車後的那個動作,麵容冷峻,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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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仕棋沒想到他如此軟硬不吃,眼裏的水色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吐出一口綿長的氣息之後才委婉地說“人死如燈滅,既然邊二興已經認罪,也不要過於執著於什麽莫須有的凶手,保全自身與家人才是上冊。”
    宋亭舟沒想到他叫自己上來就是為了說這麽一通模棱兩可的話,敷衍地拱了拱手,“多謝曾大人好意,下官定會小心行事。”
    他說完就下了車,曾仕棋還在後麵解釋“宋大人,本官的意思是……”
    他年紀大了,天冷穿的又臃腫,行動也不如年輕人靈巧,扒開車簾的時候宋亭舟已經上馬了。
    宋亭舟回順天府後,立即叫府丞叫來曾經在邊大人手下共事的幾人,詢問他們邊大人與刑部侍郎曾仕棋是何關係,有位通判曾受邊大人看重,略知幾分內情。
    “曾大人與邊大人是同榜進士,關係很好,有時還會一起出去遊湖賞景。”
    宋亭舟站在邊二興枯瘦慘白的屍體前,喃喃自語,“同榜進士,關係匪淺?”
    郭婉貞在刑部大牢的時候還哭得不能自已,這會兒像是緩過勁兒來了,一直問宋亭舟何時能回去看自己兒子。
    宋亭舟指了指麵前的屍體,“你就不怕嗎?若是不將實情都全盤說出,隻怕邊二興就是你明日的下場。”
    郭婉貞打了個寒噤,“我……奴婢不知要說些什麽。”
    宋亭舟命衙役將公堂大門關閉,整個屋子瞬間暗沉下來,他抬腳走到公案後坐好,手拍驚堂木“啪”地一聲,郭婉貞便像沒骨頭一樣的跪在了地上。
    “既然你不知道說什麽,那本官就一件一件的問,你隻需如實回答,懂了嗎?”
    真的跪在公堂下,左右兩側是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上頭是高高在上的青天大老爺,郭婉貞的小心思全然拋之腦後,腦中一片空白,隻空餘身體上傳遞的懼怕感。
    “是……懂……奴婢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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