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雪映梅枝分淨染,爐煨陳米悟圓融。
字數:4522 加入書籤
福慧村的道學學堂,在帝師分壇的大院裏,是女王道妙元出資修建的,由道靈兒任學堂道辦,她也是帝師會福慧分壇的堂主。妙成鳳如果沒有特別的事,就在這裏講學聽經。
今天,白婉瑤問了一些關於《妙法西域記》的內容,道靈兒帶著她倆學習了手記的第三十一記,記錄如下:
我問上師:我本具真淨本心,為何忽然現前山河大地?
上師回答:性本不生,法本不生,妙幻即真,一性圓明。所謂“有”非實有,“無”非實無,眾生因知見安立生滅,於自性中強記“有無”,執妄為識,念念相續,遂成六粗之相。山河大地,性本一如,假名安立而已。眾生執迷妄相,於生滅中計度增減,終落有無障礙。
我問上師:既已了知“見精妙明、圓融無礙”,為何執妄能生世界無量色相?當如何觀照此執妄?
上師回答:譬如虛空本無方圓,因眾生執方見方、執圓見圓,遍計所執而現諸相。實則一切相皆菩提妙心自性流露,性體唯一,不動不搖。若離“器世間”之執,“妄”亦無自體——如不執方圓,虛空何曾有方圓?菩提自性清淨本然,不拒諸相顯發,而諸相之起,皆因眾生遍計妄執。
我問上師:執妄從何而生?眼見大小遠近、耳聞高低緩急、舌嚐酸甜苦辣,此等諸相,難道隨六根而生?
上師回答:細觀之,相有大小遠近,“見性”卻無分別;聲有高低,“聞性”本自圓融。妄念非從六根出,乃當下一念心執所致。如眼觀大小、手握大小、耳辨大小,皆因心執而有“大小”之名。前塵留礙本空,若不執取,所謂“留礙”亦無實義。見山河大地即見如來妙體,非相即見實相。故空與不空,不在相上,唯在眾生知見取舍。
我問上師:所謂“八識”即是前塵留礙?是否“說有實無”?
上師回答:是。識種因眾生心攀緣境相而生,當下妄見中。把菩提妙明自性照為種種差別相。此“妙明之性”,迷時成妄,悟時成覺——迷悟皆不離自性,妙用恒在。若於念起時覺悟,即見妄本空,當下出離。所謂“出離”“解脫”,亦假名耳,實無出離之相。何以故?唯菩提即幻即離故,自在解脫,眾生隻要離執即可。這諸般執相中,貪嗔癡慢疑妒最是心苦,世人應當斷一切父母子孫夫妻等業障關係拉扯,把自己摘除出來,不要被別人定義的標準如牢獄一般困住自己。
道靈兒執起銅壺為妙成鳳添了盞杏仁茶,指尖叩了叩案上《西域記》泛青的竹鎮紙:“你看這鎮紙是昆侖山墨玉所雕,若執於‘玉’相,便隻見它溫潤堅貞;若離了‘玉’的分別,它與案頭的陶筆洗、窗外的青石板又有何異?”。她一邊說一邊起身:“我去給你們倆尋些吃的來”
白婉瑤摩挲著茶盞紋路,聽著阿母講經,目光落在院中老梅虯結的枝幹上:“可這‘離執’二字說來輕巧,就像這梅枝,春日開花時人人都道‘繁華’,冬日葉落時又歎‘枯索’,如何能不被‘盛衰’牽著走?”
妙成鳳忽然起身折了枝空梅,將它插入案頭琉璃瓶中:“你瞧這瓶子裏的梅枝,在你眼中是‘空’還是‘有’?若說‘空’,它分明占了空間;若說‘有’,它又無花無果。世人執於‘梅枝該開花’的標準,便生了‘盛時喜、枯時悲’的妄念——實則枝自枝,花自花,喜悲皆在人心。”
白婉瑤望著瓶中枯枝,忽然想起晨起時瞥見的簷下蛛網:“昨兒見個蜘蛛結網,露珠掛在上麵像串水晶簾子,可到了中午太陽一曬,蛛網又變得透明無形。這是不是就像‘識種’的生滅?”
“蛛網因露珠顯形,露珠因陽光消散。”妙成鳳用茶筅在盞中旋出漣漪,“識種如蛛絲,境相如露珠,看似‘因境生識’,實則‘因識取境’。就像你現在看這茶沫旋出的紋路,若心住其上,便生‘美’的分別;若心不住,不過是茶與水的因緣聚合。”
白婉瑤低頭看茶盞中漸漸平息的漣漪,忽覺指尖一涼——原是琉璃瓶中的梅枝上,一枚未化的殘雪正墜在她手背上。妙成鳳見狀輕笑:“雪落梅枝,你覺得是‘雪汙染了梅’,還是‘梅承托了雪’?執於‘淨’便憎‘染’,離了‘淨染’之分,雪自雪,梅自梅,本無掛礙。”
“可世人總說‘斷舍離’,要斷盡塵緣……”白婉瑤捏著殘雪,看它在掌心融成水痕。
“非是‘斷盡’,而是‘不執’。”妙成鳳指了指院角的石磨,“就像那石磨,日日碾米磨豆,卻不執‘我在做工’;若有一日磨盤生了鏽、木柄裂了縫,它也不歎‘我已無用’。眾生若能如石磨般‘用而不執’,何需‘斷舍’?自在解脫矣。”
白婉瑤忽然將殘雪彈入茶盞,看水痕暈開成淡墨似的紋路:“那我此刻執於‘悟’,算不算新的妄念?”
妙成鳳舉起茶盞對光而視:“你看這茶湯裏的光影,因執‘悟’便成‘障’,因離‘執’便成‘光’。妄念本是覺性之影,恰似這盞中光影——你若追著影子捉,永遠摸不到光;若知道影子本就是光的顯化,又何須‘捉’?”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話音未落,簷角銅鈴忽然叮咚作響,驚起一對麻雀撲棱棱掠過梅枝。妙成鳳望著麻雀飛去的方向,指尖輕輕拂過琉璃瓶上的纏枝紋:“聽,風過鈴響,梅枝搖曳,這‘響動’是風的錯,還是鈴的過?執於‘因果’,便生煩惱;了知‘緣起’,即是菩提。”
白婉瑤望著滿院晴光,忽覺胸中似有什麽東西悄然鬆動——就像初春的冰河,雖未見明顯裂痕,卻已有細流在冰層下淙淙湧動。她端起茶盞飲盡最後一口杏仁茶,隻覺喉間清潤,齒底留香,卻早已辨不清是茶味,還是雪水味了。
雪粒子撲簌簌打在窗紙上時,妙成鳳正握著白婉瑤的手在宣紙上勾染墨梅。道靈兒抱著青瓷炭爐進來,爐中鬆子劈啪爆響,驚得硯台裏的墨魚漂子晃了幾晃。
“好個‘墨痕淺處藏春息’。”道靈兒走了進來,把糍粑酥餅拿了過來,將炭爐擱在暖炕上,銅火箸撥弄著紅炭,“昨兒下初雪時,我見山門外的老槐樹被壓折了枝,今早卻見有鬆鼠銜著鬆塔往斷枝椏裏鑽——這‘折’與‘補’,倒像是幅天然的《金剛經》。”
白婉瑤擱下狼毫,望著窗外被雪模糊的竹籬:“我方才勾梅枝,總想著‘疏影橫斜’才是妙境,卻總畫得拘攣。師父說‘心不執於筆,筆自流於意’,可這手怎麽就不聽心使喚?”
妙成鳳用指尖蘸了赭石,在梅枝留白處點染苔痕:“你看這苔點,若刻意求‘圓’,反成呆板;隨意點去,倒有生機。就像這炭爐裏的鬆子,爆得劈啪響時是‘聲’,燃成灰燼時是‘寂’,若執於‘聲寂’之分,便聽不見雪落瓦當的清音。”
道靈兒忽然從炭爐邊拿起半塊烤得焦香的糍粑,掰成三瓣分給眾人:“嚐嚐,這是用去年的陳糯米磨的粉。世人總說‘新米香甜’,卻不知陳米經了歲月,黏性更足。就像‘八識’裏的妄念,看似‘舊習難除’,實則磨碎了都是覺悟的養料。”
白婉瑤咬著糍粑,看妙成鳳用炭灰在爐邊畫圓圈:“師姐畫的是‘太極’?”
“非太極,是‘無明’。”妙成鳳用炭箸在圓圈裏點了個黑點,“眾生以為‘無明’是個需破除的‘壞東西’,卻不知這黑點本是圓圈的一部分。就像雪落在青瓦上,有人說‘髒了瓦’,有人見‘白了屋’——執於‘淨染’,便生分別;了知‘瓦雪不二’,方見本真。”
妙成鳳忽然指著窗欞上的冰花:“你們看這冰紋,像不像《西域記》裏說的‘遍計所執相’?千條萬緒,看似各有形態,實則都是水汽遇冷凝結。眾生執於‘我執’‘法執’,就像在冰紋裏數‘第幾道彎是煩惱’,卻不知敲碎冰花,下麵仍是澄清的窗玻璃。”
白婉瑤伸手摸了摸窗上冰花,指尖涼意沁骨:“可敲碎冰花,窗就透風了——這‘執’若全破了,人會不會像沒了窗的屋子,空空洞洞沒個依傍?”
“屋子因有窗而透光,人心因有執而顯覺。”妙成鳳將畫軸卷起,露出軸頭的和田玉蓮花,“就像這玉蓮花,雕刻時需剔除多餘的玉料,卻不是要把玉‘掏空’。破執非破‘有’,而是破‘執有’——若連‘破執’都執了,便是‘騎驢找驢’。”
道靈兒往炭爐裏添了塊鬆明,火苗忽地竄高,將三人投在牆上的影子晃成搖曳的墨畫:“你們瞧這影子,我動一下胳膊,‘它’就變個形狀。世人怕‘影子亂’,卻不知影子本就是光的遊戲。妄念如影,覺性如光,光越強,影越顯——何須怕影子?隻管讓光照亮便是。”
話音未落,忽聽遠處寺鍾沉沉撞響,驚起群雀掠過雪原。白婉瑤望著雀群在灰藍天幕上劃出的虛線,忽然想起妙成鳳方才畫的墨梅——那枝上未點的花蕊,原是等這一場雪來潤色的。她低頭看手中糍粑,碎屑落進炭爐,竟在紅炭上煨出一縷焦香,混著雪水融冰的清冽,無端讓人想起春日裏第一朵綻開的野梅。
“原來‘煩惱即菩提’,就像這糍粑的焦與香。”白婉瑤將最後一塊糍粑放入炭爐,看它在火中漸漸膨脹成金黃的酥球,“執著時是‘粘牙的陳米’,放下後卻是‘暖手的炭火’。”
妙成鳳與道靈兒相視而笑,窗外雪不知何時停了,簷角冰棱墜下一聲清響,恰似某段公案參透時,心中那聲不可說的“叮”。
喜歡迷霧星球的曙光請大家收藏:()迷霧星球的曙光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