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長孫居住長寧居，院子寬闊，種了鬆柏、青竹等，傍晚清風徐來，樹木竹林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格外怡然。
    還從外邊引了一處活水進來，形成一道小溪流，溪流之上一道小橋，從小橋上走過，可以聽見潺潺溪流聲，還能看到錦鯉在水中遊來遊去。
    這院子的建造，簡直用心至極，眾人心想，太子和太子妃當真把皇長孫疼到了心坎上。
    殿內放了好幾個冰甕，裝了滿滿的冰塊，冷氣不斷蒸騰上來，眾人進去之後感覺很涼爽。
    “太子殿下，怎麽不見皇長孫出來見駕？莫非是病重到無法下床？”紀明薇開口道。
    雲濯和葉青雪跟在皇帝身邊，沒有回答她。
    雲濯直接對皇帝說道：“父皇，小寶病重，方才吃了藥，睡下了，請父皇恕罪，他不能起來給父皇行禮。”
    皇帝的腳步頓了頓，還是繼續往裏邊走：“無妨，朕帶了太醫來，就是給小寶診脈的。”
    小寶有大名，但是皇帝聽到雲濯這麽稱呼他，也就跟著這般稱呼了。
    終於來到小寶床前。
    小寶的確在沉睡，稚嫩的微胖的臉蛋，看起來有些蒼白，唇色也不大好看，確確實實是生病的模樣。
    皇帝在旁邊的椅子上坐起來，盤著手中綠油油的碧玉珠串，抬手示意太醫去給孩子診治。
    兩個太醫來到床前，先後給孩子診脈，不一會兒，得出同樣的結論。
    都是說孩子自打娘胎出來，身子底子便有些虛弱，好好養個十年八年的，會好轉。
    如今是還沒有養好，六月的天氣又過於炎熱，所以才病倒了。
    皇帝盤著碧玉珠串的手一頓，看向孩子，問道：“此外便再無其他病了？殿內放了許多冰甕，即便暑熱也不該這般嚴重。”
    太醫道：“回皇上的話，身體強壯的人，便是經受一天一夜的風吹日曬雨淋，也很可能不會生病。但是像皇長孫底子這般虛弱的，便是吹一陣風，曬一會兒太陽，也有可能會經受不住。不過皇長孫年幼，待他年長，身子便會好轉的。”
    紀明薇的視線，陰狠地掃過小寶的臉，這孩子居然真的生病昏睡了嗎？
    她原本以為是雲濯和葉青雪不敢把孩子帶到人前，才故意撒謊騙人的！
    皇帝道：“這孩子長得很像太子年幼時，朕看了覺得甚是親切，既然來了，朕便在此處陪伴小寶一會兒。若他能醒來，喚朕一聲皇祖父甚好，若不能，也便罷了。”
    雲濯聽言，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掐入掌心。
    旁人或許不懂皇帝這話什麽意思。
    但他卻很明白，父皇故意在此處等，等到小寶醒來，等到小寶開口，由此確定小寶到底是不是個傻子。
    “父皇，小寶何德何能，恐過了病氣給你！”雲濯說道，語氣有些冷硬。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他一眼，道：“朕乃天子，天子護佑四方，無懼！”
    外頭的暮色開始四合，天黑的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太子府各處的燈籠已經次第點亮。
    皇帝坐在椅子上，而朝臣、太醫等人，全都候在他身邊，低頭彎腰，不敢言語。
    明明人很多，但是長寧居卻一片寂靜，就連瑄王府的兩個孩子，在奶娘的帶領下，也不敢吭聲，安靜得不似孩童。
    不知過去多久，雲濯上前：“父皇，小寶大概要睡到明日早上才醒，時間已經晚了，請您移駕膳廳用晚膳。”
    對皇帝做出“請”的手勢。
    皇帝再次看向床上的小寶，幾息之後才收回目光，“嗯”了聲，語氣很沉，似乎很不甘心，他撐著椅子扶手起身的動作，也透著明顯的不爽。
    但他終究還是抬腳往外走了。
    身為帝王，他總不能真的在這裏守一個晚上。
    其他人迅速跟上去。
    紀明薇的目光幽怨地掃過小寶的床榻，實在太遺憾了，今天不能叫眾人看到太子府的皇長孫是個傻子，真的太遺憾了。
    錯過今日，不知還需要等到什麽時候！
    眼看著皇帝就要踏出門檻，身後忽然傳來孩童“哈！哈！哈！”的大笑聲。
    葉青雪與雲濯渾身一僵，轉身看去，小寶居然醒了，他醒來之後便站到床上，發出大笑聲，癡傻的模樣展現得淋漓盡致。
    怎麽會這樣？
    得知皇帝要來，也知曉皇帝和瑄王府的目的，他們無可奈何之下，隻能跟相思子拿藥喂小寶吃下，讓他睡覺。
    相思子說了，那顆藥吃下去可以讓他睡到明天早上，即便皇上來了也無濟於事，除非皇上在這裏守到明天早上。
    但是現在，才將近半個時辰，小寶居然就醒了，而且還瞬間發出很大的動靜，所有人的腳步頓時停下來，紛紛回身看向小寶。
    紀明薇眼底全是興奮之色：“父皇乃是真龍天子，庇佑四方，才在此處坐了一會兒，皇長孫便病痛全消，竟醒來了！”
    床上的小寶，視他們如無物，也不在乎他們說的什麽，目光直接從眾人身上滑過，赤腳便要下床，嘴裏嘰裏呱啦地說些什麽，全是旁人聽不懂的聲音，根本就不是言語。
    “太子殿下，小寶可是剛睡醒，還迷糊著？你不去把他叫過來，參見父皇嗎？”雲洵說道。
    皇帝的視線落在小寶身上，又滑到雲濯身上。
    此時此刻，嬤嬤等人正在捉小寶，想讓他穿鞋子衣服再下去，但是小寶動作靈活又快速，一次又一次躲開他們的手腳。
    室內忽然一團亂。
    有皇帝在看著，嬤嬤他們的臉色十分蒼白，快要被嚇得沒有人色了。
    “這……皇長孫這是怎麽回事？”紀明薇故作驚訝道：“父皇在此，他怎可這般放肆？難道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從不教導小寶這方麵的禮儀嗎？他可是皇長孫啊，是太子殿下的嫡長子啊！”
    臣子們一個個震驚地看著小寶。
    先前就聽說太子殿下的嫡長子是個癡兒，但是聽來的議論，卻比不上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這些視線，全都盯著小寶，小寶往哪裏跑他們就看向哪裏，簡直像極了一把又一把冰冷的利刃。
    葉青雪眼眸瞬間充血，她想，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吧？
    但是，相思子用了藥，小寶還是醒得這麽快，大概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是躲不過去的命運嗎？
    她忽然冷笑一聲，朝小寶走過去，她腳步鎮定，不慌不忙，背影透著隱隱的肅殺之氣，小寶差點撞到她身上，她抬手就扣住了小寶的胳膊。
    小寶抬頭看了她一眼，就這一眼，讓葉青雪心髒狂跳，以前不管她做什麽，說什麽，小寶都不會看她的。
    但是不過一眼而已，小寶又把目光轉開了，不過意外的是，他居然沒有拚命掙紮。
    葉青雪把他帶到皇帝跟前，目光從所有人臉上滑過去，帶著明顯的譏諷之色道：“你們想看什麽？！”
    臣子們一陣心虛，下意識別開目光。
    紀明薇卻不，她直接睜眼說瞎話，道：“……父皇得知大皇孫生病，心頭掛念，帶我們來探望大皇孫。太子妃為何這樣的語氣和我們說話？難道太子妃是在質問父皇嗎？還是在責怪父皇不該來太子府呢？父皇關心自己的孫子有什麽錯？”
    皇帝眉峰也蹙起來，釋放著強大的帝王威壓，目光沉沉壓在葉青雪身上：“太子妃，怎麽不叫小寶給朕見禮？難道你們教養他三年，他連給朕見禮都不會嗎？”
    “他不會！”雲濯應聲，站到小寶和葉青雪身邊：“父皇，小寶尚未學會講話，但是兒臣與太子妃相信，他遲早能夠學會的！”
    皇帝目光如刃，盯著雲濯。
    他們之間的父子關係，早在雲濯從青嵐峽活著回皇宮那日，就已經破裂了。
    殘留下的不過是表麵和諧而已。
    如果某天，他們父子之間，誰有能力把對方弄死了，那就連眼下的和諧也沒有了。
    皇帝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壓製太子的好機會，他不依不饒，且看似有理有據地道：“三歲不會說話，倒也算不得大事，但難道他連下跪行禮，也不會嗎？朕難得來看他，他連給關心他的皇祖父下跪磕一個頭都不會嗎？”
    雲洵似乎很為雲濯、葉青雪著急，催促道：“太子殿下，快讓孩子下跪磕頭，也算全了孝道。”
    雲濯卻把孩子推到葉青雪懷中，“帶他下去！”
    葉青雪下意識抱住孩子，下一瞬就看到雲濯在皇帝跟前跪下來：“小寶年幼，剛剛病愈，磕頭下跪的事情，就讓兒臣代勞，兒臣多謝父皇親自來探望小寶！”
    他的額頭磕在地上，發出“砰”的聲響，嚇得臣子們，以及府中下人，紛紛跪下。
    皇帝氣得快要冒煙，雲濯看似對他跪下磕頭了，但是“砰”的那一聲，是在對他表達憤怒，以及控訴。
    憤怒過後，皇帝想到什麽，暗暗冷笑一記，開口道：“既然孩子是個癡傻的，不如送他到莊子上養著，多安排幾個人手去照顧著，不缺他吃穿也算全了你們父子母子之間的一世緣分。”
    瑄王夫婦以及在場臣子們，倏然之間全都抬起眸子：“！！！”
    皇帝親自蓋棺定論，太子膝下嫡長子，是個癡兒，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