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西山獵場旌旗招展。
    沈昭昭戴著輕紗帷帽，跟在父親夏威身後下了馬車。
    初夏的風掠過山崗，掀起她帷帽一角，露出線條精致的下頜。
    她不動聲色地按住輕紗，目光透過薄紗掃視四周。
    獵場入口處已聚集了不少王公大臣及其家眷。
    女眷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衣香鬢影間不時傳來刻意壓低的談笑聲。
    沈昭昭注意到，不少貴女的目光頻頻投向遠處的高台——那是皇上即將駕臨的地方。
    "夏大人來得早啊。"一位身著藏青官服的中年男子走過來拱手。
    夏威連忙回禮："富察大人。"他側身向沈昭昭介紹，"這是你富察世叔。"
    沈昭昭福身行禮，帷帽紋絲不動："世叔安好。"
    富察馬齊捋須微笑："這就是令愛？果然儀態端莊。聽說一直在家靜養，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多謝世叔關心，已無大礙。"沈昭昭聲音輕柔似春風拂柳。
    "春兒，待會兒皇上駕到，你且站在女眷隊列最末，莫要引人注目。"夏威低聲叮囑。
    "女兒明白。"沈昭昭輕聲應道，指尖卻不自覺地摩挲著袖口銀線木蘭的紋路。
    正寒暄間，遠處突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
    人群如潮水般分開，隻見一隊侍衛簇擁著明黃色鑾駕緩緩而來。
    沈昭昭隨著眾人跪拜行禮，卻借著低頭的姿勢，悄悄抬眼望去。
    高台上，身著明黃騎裝的男子負手而立。
    他約莫三十出頭，麵容清臒，眉如利劍，一雙鳳眼不怒自威。
    薄唇緊抿，下頜線條堅毅如刀削，整個人透著一股不近人情的冷峻。
    ——這便是當朝天子雍正皇帝胤禛。
    "臣等恭迎皇上！"眾大臣齊聲跪拜。
    "眾卿平身。"皇帝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沈昭昭隨著眾人起身，目光卻不自覺地追隨著那道明黃身影。
    她注意到皇上身後跟著幾位宮裝麗人——
    最顯眼的當屬華貴妃年氏。
    她一襲絳紅色騎裝，金線繡著大朵牡丹，明豔得幾乎灼人眼。
    柳葉眉下是一雙含情鳳眼，朱唇微揚，帶著幾分傲然。
    她策馬緊跟在胤禛身側，時不時湊近說些什麽，惹得皇上唇角微勾。
    "華妃娘娘今日可真精神。"身旁一位貴婦小聲嘀咕。
    "可不是，聽說這次圍獵，皇上特意準許她一同上場呢。"另一人接話，語氣裏帶著豔羨。
    沈昭昭收回目光，心中暗忖：這位華貴妃果然如傳聞中盛氣淩人，連在禦前都如此張揚，難怪能獨占聖寵多年。
    "皇上，"華貴妃嬌聲道，聲音如黃鶯出穀，"臣妾今日定要獵隻白狐給您做圍脖。"
    胤禛淡淡一笑："愛妃有心了。"
    這時，齊妃李氏也策馬上前，溫婉笑道："臣妾雖不善騎射，但也想試試手氣，還請皇上恩準。"
    "準了。"胤禛點頭，目光掃過眾人，"今日君臣同樂，不必拘禮。"
    沈昭昭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她不動聲色地退到人群邊緣，聽著周圍貴婦們的竊竊私語。
    "聽說這次圍獵，皇上特意帶了新進貢的西域良駒，是要賞給狩獵頭名呢。"
    "可不是，我瞧富察家的公子和瓜爾佳家的幾位少爺都躍躍欲試。"
    "華貴妃今日這般張揚，怕不是又要獨占鼇頭？去年秋獵，她可是搶在所有人前麵射中了一頭鹿......"
    沈昭昭輕輕撫平袖口並不存在的褶皺。
    這些貴婦人談論的不過是皮毛，她更關心的是皇帝身邊那幾個年輕侍衛——
    其中一位麵容與皇帝有三分相似的，想必就是十七爺允禮；
    另一個頻頻與富察馬齊交換眼色的，應該是年羹堯的侄子年熙。
    正思索間，號角聲響起，狩獵正式開始。
    王公大臣們紛紛上馬，朝密林深處進發。
    女眷們大多留在營地，隻有少數幾個將門之女策馬跟上。
    "父親，女兒想去林中走走。"沈昭昭低聲道。
    夏威猶豫片刻，見她帷帽嚴實，騎裝也足夠端莊，終於點頭："別走太遠，申時前務必回來。"
    沈昭昭獨自牽著馬匹，緩緩向林子邊緣走去。
    "這位妹妹麵生得很，是哪家的小姐？"一位穿著鵝黃騎裝的少女攔住她，眼中帶著探究。
    沈昭昭福了福身："家父夏威，鑲黃旗包衣佐領。"
    "哦——"少女拖長音調，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原來是包衣家的。"
    旁邊幾位貴女聞言，紛紛掩嘴輕笑。
    沈昭昭不惱不怒，隻是微微頷首："恕我失陪。"
    說罷翻身上馬，輕夾馬腹向林中而去。
    身後傳來竊竊私語："包衣家的也敢來圍獵？"
    "聽說夏家小姐從不露麵，今日怎麽......"
    她刻意避開了大隊人馬的方向，選了一條僻靜小路。
    馬蹄踏在鬆軟的泥土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林中鳥雀被驚起，撲棱著翅膀飛向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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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深處，光線越發幽暗。
    沈昭昭摘下帷帽，任由林間漏下的陽光灑在臉上。
    她深吸一口氣，草木清香沁入心脾。
    三年深居簡出，此刻終於能暢快呼吸。
    忽然，遠處傳來馬蹄聲和人語。
    她勒馬停駐，凝神細聽——
    "皇上，這邊有鹿的蹤跡！"
    是禦前侍衛的聲音。
    沈昭昭眸光一閃，迅速調整表情，故意讓馬兒受驚般向前疾馳。
    在拐過一處灌木叢時，她"不慎"從馬背上跌落，整個人摔在鬆軟的苔蘚地上。
    "什麽人？"一聲厲喝傳來。
    沈昭昭蜷縮在地上，長發有些散亂。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正對上數步之外勒馬而立的男子——正是皇帝胤禛。
    他身後跟著兩名侍衛，此刻都已警惕地按住刀柄。
    "民女參見皇上。"
    沈昭昭聲音發顫，掙紮著要起身行禮，卻又"不小心"跌坐回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腳踝。
    胤禛眉頭微蹙，翻身下馬。
    走近了才看清，地上跪著的竟是個絕色少女。
    她肌膚勝雪，眉如遠山，一雙杏眼含著水光，鼻梁高挺卻不失柔美，唇若點朱。
    此刻淚珠掛在睫毛上，更添幾分楚楚可憐。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會獨自在此？"胤禛聲音不自覺地放柔。
    沈昭昭垂下眼簾，長睫投下一片陰影："回皇上，民女是鑲黃旗包衣佐領夏威之女夏冬春。因...因馬兒受驚，摔了下來......"
    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微不可聞。
    "夏威的女兒？"胤禛若有所思，"朕記得他。"
    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在她臉上，勾勒出完美的側顏輪廓。
    胤禛心頭莫名一顫。
    他見過無數美人，卻從未有人能像眼前少女這般，將清純與嫵媚融合得如此自然。
    尤其是那雙眼睛，明明澄澈如溪水，深處卻似有漩渦般引人沉溺。
    "起來吧。"他伸手虛扶，"可有受傷？"
    沈昭昭輕輕搖頭，卻在他觸碰的瞬間微微一顫，臉上飛起兩片紅雲："多謝皇上關心，民女無礙。"
    她試著站起來，卻又"虛弱"地晃了晃身子。
    這時，遠處傳來華貴妃的呼喚："皇上！您在哪裏？"
    沈昭昭神色一緊，急忙道："民女不敢打擾聖駕，這就告退。"
    說著就要去牽自己的馬。
    "等等。"胤禛忽然開口，"你的帷帽。"
    沈昭昭這才發現帷帽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
    她彎腰去拾，起身時一陣眩暈，身子晃了晃——
    "當心！"胤禛再次扶住她，這次握住了她的手腕。
    觸手溫潤如玉，讓他一時忘了鬆開。
    "多謝皇上。"沈昭昭羞紅了臉，輕輕抽回手，迅速戴好帷帽，"民女告退。"
    她翻身上馬，臨走前回頭望了一眼。
    輕紗拂動間，隱約可見她唇角微揚，眼波流轉，似有千言萬語。
    胤禛站在原地，望著那抹湖藍身影消失在林間，心中莫名空落。
    "皇上！"華貴妃策馬而來，紅裝如火，"臣妾找您好久了！"
    胤禛收回目光，淡淡道："愛妃來得正好，前方有鹿群。"
    華貴妃敏銳地察覺到皇上心不在焉，鳳眼微眯："皇上方才在與誰說話？臣妾好像看到個人影..."
    "不過是迷路的侍衛。"胤禛輕描淡寫地帶過，轉而問道，"愛妃不是說要為朕獵白狐？"
    華貴妃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嬌笑道："皇上就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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