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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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廳中竟靜得落針可聞。
    李北玄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一下,兩下。
    隨後,他抬頭望向窗外已經昏黃的天色,緩緩道:“所以,是為了幾座藩屬國的順從……要把功勳赫赫的親王,一刀抹掉?”
    馬彼德點點頭:“差不多這個意思。反正那些小國的說法是,執失烈手上沾了他們太多王族的血,要是武朝保他,他們就不可能歸順。但隻要殺了他,就願意歸化,獻地圖,納貢,每年派質子過來做表忠心。”
    “這不是訛詐嗎?”
    “嘿,我也覺得是。”馬彼德撇撇嘴,“但禦史台有人信了這套說法,還打算拿這個去說服陛下,說這是趁機整頓北疆政治的大好機會。說得那叫一個正義凜然。”
    說到這裏的時候,馬彼德的表情也帶著幾分鄙夷。
    他不是個多有學問的人。
    但這兩年來在李北玄身邊耳濡目染,又在京城裏摸爬滾打久了。
    見慣了官場的嘴臉,也早就練出了幾分看人下菜碟的本事。
    在他看來,那幾個禦史,說是為國為民,實則不過是一群又蠢又壞的官皮貨色。
    蠢在什麽地方?
    他們以為殺一個人,就能讓北疆從此太平。
    把一整個邊疆幾十年未曾真正安定過的格局,當成兒戲一樣的買賣。
    覺得隻要砍掉執失烈這個殺星,所有的小國都會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地把地圖、貢品、質子一股腦送上來,還能從此世代效忠武朝,安分守己?
    天底下哪有這麽簡單的事。
    真有這種事,那早在三十年前就該發生了。
    執失烈若真是仇怨的根源,那他還活著時,北疆怎會在他手中被打得服服帖帖、諸國不敢輕動?
    一個人能靠屠城征服整個西域,是多大的本事?
    這種人一旦倒下,靠天恩就能取代鐵血嗎?
    而這些禦史嘴上說得冠冕堂皇,什麽“王道仁政”、“大義滅親”、“安撫蠻夷”,但實則心裏打的算盤,怕是早就滴水不漏了。
    他們盯上了執失烈的罪名,不光是為了迎合外族的要求。
    更可能是看中了他的倒下,所能帶來的一係列權力真空和政治紅利。
    執失烈一倒,突厥係勢力動蕩。
    朝廷就有理由重新洗牌整編邊軍。
    禦史台、兵部、甚至戶部都能趁勢插手分一杯羹。
    西北道大軍糧草誰來管,駐軍誰來任命,新設立的文官體係誰來推行,甚至連疏勒等地將來改為郡縣後,誰來主政、誰來轉運、誰來查賬……
    這背後可是一連串的肥差、大錢、關鍵人事,全是實打實的利益。
    他們拿著“國家大義”的幌子,裹著一層“仁政寬德”的糖衣,其實是在推一塊厚重得足以壓死幾千老兵的權力棋子。
    更惡心的是,這些人還一副“我是正人君子,你要罵我就是你道德有問題”的嘴臉。
    馬彼德最煩的,就是這種人。
    要真是明著圖利,哪怕是貪官,他也佩服三分。
    可偏偏是這種站在“道德製高點”上的人,背地裏卻什麽都算得清清楚楚,連執失烈的性命,都隻是他們口中的一個數字、一枚籌碼。
    在馬彼德看來,這根本不是買賣。
    是拿一位戰功卓著的親王,去換一張根本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是犧牲一個有血有肉的忠臣老將,隻為了成全他們所謂的“政績”與“洗牌”。
    最關鍵的是,這特麽根本不會成功。
    馬彼德不是沒見過那些西域使節。
    那些人嘴上說得比誰都好聽,可真到了邊境,轉臉就能背信棄義。
    疏勒今年派質子,明年就可能收回去再換一個。
    車師今天說歸附,明天可能就重新勾結北胡。
    那地方的人,根本信不過。
    所以在他看來,這根本不是好買賣。
    不是用一個人換一個邊疆的安穩,而是拿邊疆的安穩,賭一個人頭是否夠資格,換得來某些人升官發財的機會。
    “所以我才說,這事兒啊,夫子你最好別管。”
    馬彼德歎了口氣說道:“執失烈這事兒,牽扯的太多了,咱們隻能當沒看見、沒聽見。”
    他頓了頓,抬眼望向李北玄,語氣鄭重了幾分:“畢竟現在這風頭,門閥那邊已經定了調子,禦史台的人也擺明了陣仗。”
    “甚至已經有人已經動手,開始在京中放話,說執失烈這些年濫殺無辜,惹得藩屬國人神共憤,若不清算,朝廷就是袒護劊子手。”
    說白了,這已經不是殺不殺的問題。
    是怎麽殺、誰動手、殺完了誰來接盤的問題。
    朝堂之上,一堆人正摩拳擦掌,打著肅清北疆的名號分肉吃呢。
    而李北玄若站出來為執失烈說話,無異於逆勢而行。
    到時候不止禦史台,連門閥舊族也會盯上他。
    畢竟這幫人,早就不滿李北玄了。
    原本就想找個機會敲打他。
    他若攪了這灘水,他們非拿他開刀不可。
    “嗐,我又不是傻子。”
    半晌後,李北玄才聳了聳肩,一臉輕鬆。
    他一開始確實有些擔心。
    執失烈雖然殺伐果決,手段狠厲。
    但這些年鎮守北疆,功勞是擺在那裏擺不掉的。
    眼下朝中風向變了,連禦史台都出麵作勢要拿他開刀,李北玄本以為事情恐怕不妙。
    可聽著馬彼德這麽一番話,他心裏反倒逐漸安穩下來。
    畢竟這事,看似風聲緊、局勢凶。
    但換個角度琢磨的話,他們鬧得越狠,鬧得越凶,仿佛不殺執失烈不足以平民憤,執失烈,反而更死不了了。
    因為要殺一個人,尤其是殺一個親王,還要殺得堂而皇之、眾口一詞、天經地義,那得滿足兩個條件。
    一是上頭真的想殺,二是沒人反對,甚至最好還有一堆人附和。
    可如今這局勢,是下麵的人殺氣騰騰,上頭卻未表態。
    是禦史台、門閥們紛紛出手,爭先恐後地把清算這塊肥肉往自己碗裏推;是所有人都急著表忠心、搶功勞,唯獨皇帝,一言不發。
    偏偏這位皇帝,是贏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