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視履考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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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呂維夜會張呈、私授官爵、矯傳聖旨,那件事情單拎出來都是個挨刀的罪過。
    這呂維甘願賭了身價,行此下策,且是為了那端?
    說起來倒是一個光明正大且無可厚非的理由——皇權歸正。
    如今這朝堂饒是個君弱臣強積年矣,自仁宗始,這君弱臣強的格局就已經形成。說仁宗以仁治國,倒是冤枉了他。他的“仁慈”隻是相對於“公卿大臣,文人士大夫”。
    然這“仁”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那就是另外一個說法了。
    仁宗朝,士紳的土地兼並且是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地步。
    據《宋史·食貨誌》記載:“勢官富姓占田無限,兼並冒偽習以為俗,重禁莫能止焉”。
    能到何等的地步?那叫一個“富者有彌望之田,貧者無立錐之地”。
    這樣“仁慈”的皇帝,自然是受得士大夫們的擁戴,別說將他誇做“堯舜”,就是把他說成玉皇大帝都不為過。
    占了大便宜了麽,總得給人一個好名聲吧。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這事,這文人士大夫且是不屑幹的。
    不過說回來了,“仁”宗的為人還是不錯的,但是,硬說他是個“盛世明君”在下且是不敢苟同。
    不過,後來的皇帝總算是醒過來味了,所以,就沒那麽好了。因為仁宗讓這些個“公卿大臣、文人士大夫”這便宜占的且是一個禍國殃民。
    咦?怎的是一個禍國殃民?
    都收不上稅了!還不禍國殃民?
    皇帝是靠稅賦養官,養兵,養活自己這一大家子人的。但是,稅賦這事指望了那些個“公卿士大夫”們拿錢?姥姥!我看你長的像大錢!
    沒辦法,不好說話的都是爺,那就撿好說話的來唄。於是乎隻能對平民百姓加稅。
    平民?本身就是靠種地弄點糧食過活的。且是個不富裕,關鍵是現在連地都沒有了!你還要他們喝風屙沫的給你交稅?
    你這刨根問底的給人斷了,人還不得跟你玩命?
    這沒屁眼的事,即便是皇帝答應,農民也不答應。你這是一點活路都不給啊!
    於是乎,僅慶曆年間就有京東路沂州、陝西商州兩次農民起義。這一打就是好幾年。打到最後,當兵的都不幹了,慶曆七年,宣毅軍小校王則貝州兵變!
    雖說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但是,江山社稷且是人趙家打下的。你們玩嗨了宗室也受不了啊!國破之時,宗室的下場,那叫一個史書可見!
    痛定思痛,便是前有“慶曆新政”,後有“熙寧變法”,兩朝的帝王都想改變這種狀況。
    不過也是一個士大夫集團太過於龐大,已然到了一個無人力可撼的境界。最後,除了那些個變法者得了一個萬世的罵名之外,變法之事也是個不了了之。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黨爭四起,聽政於簾內。人有事都找皇後、皇太後們了,沒你皇帝什麽事。以至帝權旁落更甚。皇帝都怨聲載道,出“太後待我無恩”之言。
    到得這徽宗登基,盡管沒了老娘、奶奶們的夏尼瑪摻合,但是這慣性還是巨大的。基本上也是一個架空了皇帝,兩黨四派相互撕咬了自己玩的挺痛快。
    宗室們一看,這哪能行?不行就換一個皇帝吧。現在這貨就是個文青!人家給你用手段,你卻跟人鬥心眼。那是一點帝王的殺伐決斷都沒有啊!我們還指著這親戚混飯吃呢!
    如此,饒是一個按耐不住的衝動,萌萌也。
    那官家盡管是個文青,但是知曉這“廢帝”是個怎麽樣的存在!
    唉,啥也別說了,這家裏且是指望不上了,自保吧!宦官們,該你們出場了!
    而萌萌而動者且不僅僅是這整日念叨了“真龍踔一目”的宗室,同樣的還有權力被剝奪的皇城司。
    然,這呂維不同,倒不是隻因為權力,且還有“上嚐遣武德卒潛察遠方事”的豪情。自家暗自喊出了一句“清君側”!
    見那汝州瓷貢使得宋粲一個武職做的督窯,那冰井司也是跟著緊忙活。
    倒是一個暗流湧動,皇權,宗室亦有聯合之勢,於那元佑黨人在汝州打的一個有來有回,煞是一個熱鬧。
    這番熱鬧,且看的這新晉上任的勾當皇城司事的呂維,再也坐不住了。
    便秘譴了親事官到的汝州留心打探。預先做的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四下搜羅證據、消息以備其“不需”之時用來。
    饒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且被他探到冰井司都職無旨出宮、私傳聖上手詔、私交權臣、擅施刑獄拷問之事。
    而那汝州官員所作所為,那冰井司亦是探的一個事無巨細,且不告。不告就不告吧,也沒指望你們告訴我。反正這幫閹人也沒把這往日黃花的上憲當回事。
    說這呂維亦非池中之物,不消幾日,硬是通過汝州這些個散碎的信息拚湊出這彌天罪狀。
    事涉冰井司主司,太史局程遠、禦太醫宋正平、督窯欽差宋粲、被貶居杭的蔡京、權宦童貫乃至宗室的吳王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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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他幾年所見,那官家無能且又是個疑心重的主,呂維料定他定無甚心骨可言。
    不過,話說回來了,說這徽宗沒主心骨倒是冤枉他了。擱著誰,放在北宋朝堂這個充滿競爭、爾欺我詐,都沒實話的社交環境裏,都不會好到哪去。
    但是,如將這幾人一杆子都打倒,也不是家那容易的事。然,這供詞中若要聯係了那“真龍踔一目”之言,便能讓這幹人等,得一個永世不得翻身。
    按此,這“真龍踔一目”正是戳了那官家皇位得之不正的痛處。
    然,你說歸你說,話也得有人信,證據不足空口白牙的,說人家跟兒媳婦私通還行,說這事倒也是個麻煩。人家也有嘴,看大家願意信誰的唄。
    於是乎便又拉了一個吳王入局,將那宗室引入。
    那吳王且是和哲宗爭過帝位的。
    且在後宮,那元符太後劉氏本就是東平郡王劉安成之女。
    然,宋粲自那汝州班師,那東平郡王卻上折請旨加封。
    朝會之上亦有言怨懟了官家。
    這皇親國戚擅自結交大臣,參政議政,在那呂維眼中更是一個野心昭彰。
    細查之,便得了親事官密報,言:有黨人夤夜苞苴欲再行牝雞司晨之事。
    如此三家聯合,那官家的皇位亦是一個岌岌可危也,待到水到渠成之時,再演一個“斧聲燭影”也是一個順理成章的事,畢竟這皇帝的一脈,且是承自那大宋斧頭幫幫主所為。
    由此為引,恐怕那官家再是偏袒宋家,再信任閹人,再敬重那吳王,就是把那哥哥的老婆恭如“太後”,此番也是要他不得不下一個狠手。
    果然是好心機,好手段也。“欲加其罪,必先使人惡之”且詩句至理名言。也就是說,先讓領導惡心了這個人,這罪名嘛,以後可以慢慢的找,總能找到。更甚之,便是一個無罪名也可順理成章的給一個“莫須有”。
    此法自古便是有之,就宋而言,前有狄青“夜宿相國寺”、王安石“禦馬闖宮”,後有嶽武穆之“莫須有”便是由此而來。此乃人治之弊也。
    那呂維如此的狠毒,卻是為何?
    原是這冰井務雖為皇城司屬下,卻因那慶曆六年,親從官夜寇宮闡之事失了寵信,後又“瑤華秘獄”引得人神共憤。
    如此,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冰井務改司而日漸坐大,遂又雁行別列。
    本就看不得這閹人得勢,囂張的嘴臉,如今這皇城司又被這幫閹人給軋成一個無所事事的清水衙門,倒是個義憤填膺,然卻又不敢出憤憤之言。
    呂維本就是皇城司眷屬,蔭了父輩的功業自禦龍直班任上做得這勾當皇城司公事。
    自上任以來,便是以重振皇城司為己任也。
    自有史以來,這宦官、外戚參政便是亂政之源也,是為正臣所不齒。
    這呂維也不得脫俗,也曾義憤填膺,雖屢次駁其正卻因位卑言輕而無功。
    此次便將這宋粲汝州瓷貢之事視為天賜良機,然卻又是一個無證無據,空口白牙得說來倒也無人信他。
    然,暗中探知這張呈便是皇城使張輿之子,且在這宋粲家中為奴。
    如此道來,若做得玄機便是與那兵部拉出的一個汝州犯官一紙拷供要來的致命些。
    畢竟“言出近內而不可駁也”。
    那呂維其心卻不甘止步於勾當皇城司公事之職。
    若此計的呈,那便是官途坦蕩,少了童貫、蔡京之流,而手中自有皇城司可控,便是殺伐隨意,屆時朝堂難再有人與之爭鋒也。
    如此用心險惡卻是為何?
    若論那呂維其心,且可稱之為“正”。原是為了重振皇城司,清君側,皇權歸正也。
    但是,路走遠了且又得一個權柄迷心,卻是忘了初心本意。
    卻不知這初心為正,也且看著腳下的路是否得當。
    一味的想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卻是忘記了六爻上九“視履考詳,其旋元吉”也。
    想必他也不曾忘卻,而是權柄誘惑太大而失了本性。
    話說那兵部與那大理寺且也是這般用心?
    卻也不是,兵部、大理寺隻求一個查辦。
    “查”便是查了,具體怎麽“辦”?那就得看是個什麽目的了。也許就是一個什麽都不“辦”,留一個念想,時時的懸在空中。
    咦?不辦,你查他做什麽?沒意義的嘛!
    沒意義?哈,你倒是小看這“沒意義”了。
    自古帝王控製權臣之術有曰:質。
    也就是質押。
    臣下坐大,分權無果,辦事又離不開了怎麽辦?
    那就質!也稱作質子。給我留一個短處捏在手裏,省的你不聽話。
    對宋粲之參,則是隻“查”明,不罰“辦”。將其罪圈作一個質子,而不至宋家坐大之後,不好收拾。
    此事古則有之,而非新法也,可視為“剪其枝葉而修之”。
    而呂維之所為,且不是修一下樹枝那麽簡單了,那叫一個刨根取木也。
    究其因,且隻為立威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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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立威則為大權在握之時,無人敢問權重幾何也。
    殊不知,這“權”字何解。說文解字中言:權,從木從雚。本義:黃花木也,因其堅硬、難以變形,被用於秤之杆、錘之柄、拄之杖,衡器也。
    《漢書律曆誌》有雲:權者,銖兩斤鈞石也。是為謹權量,審法度。取其平衡之意,延伸到現在可解釋為公平公正也。
    持權者無論這發心如何,或曰情,或曰德、或曰善、或曰良俗,若是納入半點摻雜便失了這公正,是為亂權也。
    權亂,則法亂。法亂,人心必亂。人心亂,必殺善也!
    此事古有之,今亦有之。且不見滿大街的大爺大媽碰瓷,且是因何能而為之?
    此乃閑話,且不多說。書回正傳。
    那呂維將那張呈送出府門,已是深夜。
    天將雨,望那張呈與本府管家消失與那黑雲壓城的汴京街頭,內心思忖。
    此時且還有那些紕漏不曾想到,又通篇想了一遍,卻又無從想起。
    索性將心一橫,心道:心意已定,成敗在此一舉。
    那張呈別了呂維,便隨了呂維的管家,呂尚一路的快馬出城。
    卻在城門口,便拉了韁繩停下,轉身看了一眼身後黑雲壓城的大梁門。
    馬打盤旋,那張呈拉定胯下軍馬。
    看那天將雨,黑洞洞的城門,城樓挑簷過了那黑雲,如同亙古異獸。
    城門洞開,形如同虎口。黑涔涔看不到城內為何。
    那張呈從懷裏掏出帕子,擦了手指上的朱砂印記,狠狠的將那沾染朱砂的帕子捏在手裏,望那城門。
    胯下戰馬四蹄急踏青石路板,踢踢拖拖之聲咄咄。
    身後呂府官家道:
    “天將雨,還請張郡使速速前行。”
    張呈聽了,便將那手中的帕子扔在地上。深吸了口氣,大聲道了聲:
    “去也。”
    一聲喊罷,便拉馬轉頭,一抖馬韁,軍馬飛馳而去。
    那管家呂尚此時才將那口抽出寸許的腰刀還鞘,踢了一腳跨下戰馬飛馳追那張呈而去。
    雨落,如同摧花急鼓,大梁夷門曼布水霧,片刻間便恍惚於大雨之中,暗黑雨霧相隔,不見了蹤影。
    此道是:
    大雨將至卻無風,
    腥霧曼布墨長空。
    樹上寒鴉聲且住,
    花間蟲蜇亦不鳴。
    窪地切莫笑登高,
    心向高枝想攀藤。
    白雨滾珠混砸下,
    摧花折樹水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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