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攜子出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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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雪稍停,卻仍不見那日光。
紅丸未出,上天同雲,便是暗暗的壓了人的心境不得舒展。
一早,那皇城司的都知,便帶了吏眾到得開封府。
這都知何人也?卻是那前日發那宋正平出城的監刑官吳雙,此時卻是一身簇新的官服,服色且是一個赭紅。
卻因監刑宋正平發配,得了一個官升兩級,被他那遠房的表兄呂維賞了一個正六品的都知。
此時便是新官上任,坐了暖轎帶了皇城司的吏眾吆五喝六的來在這開封府的大堂。
卻停轎門外,著那皇城司的前行小吏遞了差票去。
那前行便一路舉了拆票,到得開封府大堂,挺胸疊肚,押了腰刀叫喊了:
“奉旨提人”
那開封府司府院石堅盡管心下一萬個不快,卻也不敢耽擱。
畢竟這宋粲充軍是有明旨的。盡管那旨上寫了“決脊杖二十、刺麵、配遠惡州軍牢城”,然這“遠惡州軍”且是糊塗賬一本。也隻得拿了些的稀裏糊塗的差票,隻嘬牙花子。看罷,也隻能長歎一聲,道了聲:
“罷!”
便遮了麵目,著袍袖裹了手捏了火簽扔下甩手而去。
咦?怎的用袍袖裹了手?哈,這活太髒,太惡心,如狗屎一般的臭不可聞。
那皇城司前行倒是不在乎這許多,附身撿了火簽,便去那監牢之中驗明正身。
於是乎,一幫人如狼似虎的衝將過去,將那宋粲砸了鐐銬,上了木枷。
自那日被刺了麵,那宋粲便知有今日之行,心下倒是平靜,亦是沒了做將軍時的威風。
且拱手,謹小慎微的望那皇城司前行問:
“勞動尊家金口,我那校尉宋博元可是同行?”
熟料,那行人聽了,便一腳過去,將他踢倒。且踏腳於那木枷之上,抵麵道:
“膽大的犯官,卻不知死期在前,且還在這裏逞得將軍的威風也?”
說罷,便隻手掐了那宋粲的臉頰,瞄眼道:
“我且問你!此地哪有甚將軍校尉?”
那木枷鐵口便壓了那宋粲的頸骨,如同刀割一般繞是疼痛難忍,饒是讓那宋粲附身低頭,跪在地上護疼苦苦哀求。
卻在此時卻見那吳雙進得牢籠,看了那宋粲此狀,便訓那行人道:
“你這廝,忒不厚道。”
趕走了那凶神惡煞般的前行小吏,便蹲在那宋粲麵前道:
“將軍受苦,我那上憲卻是體恤。不忍再讓將軍骨肉相離也。”
說罷,便一揮手,見有行人進得監牢,手提一包裹扔於那宋粲麵前。
見那包裹蠕動,似內有活物一般。且是讓那宋粲驚詫。剛想抬頭問來。突然聽聞那包裹之內嬰兒啼哭之聲驟起。那宋粲大駭,心道:且是宋若嗎?
心下慌亂,便趕緊附身攬了鐵鐐,伸手打開那包裹。果真見宋若與那包裹之中。
此時那宋若七月未滿,若在尋常人家,便是爹心娘肉般的嗬護,如今卻受自家所累,被人值此大雪寒天之際帶來於此,拋擲在地如待死物一般。
嬰兒不知險惡,卻也知道寒暑疼痛,便是在那包裹內哭喊不已。
見那宋粲,便口內含糊不清的叫爹喊爸。
那呀呀之語,隻教那宋粲心膽俱裂。
趕緊將她攏在懷裏,瞠目滴血瞪了那吳雙大聲慘道:
“我等獲罪,要殺要剮,便將我這肉身拿去便罷!”
然見周遭人等皆笑而視之,便又壓了心中怒火,口中慘道:
“罪不及妻兒也!爾等如何如此對待這……”
話未說完,卻見那吳雙掏著耳朵,雲淡風輕道:
“我等且是個聽差的,上憲念將軍孤單便遣她與你同往……”
說罷,便彈耳垢於那宋粲麵上,道:
“再者,你姓孫名軼,而非宋粲……”
什麽孫佚?哪來的孫佚?那宋粲聽了恍惚,剛想開口問來,卻又聽那吳雙道:
“若有差池,便想想你那年邁的父母,若和你同罪卻是如何?”
那宋粲聽了一驚,剛想開口怒罵,卻見那無雙揮了一下手,道:
“送配軍孫佚上路!”
話音未落,那皇城司的行人一擁而上,如拎雞逐犬一般,踢打了那宋粲拉到院內,三下五除二的便扔上囚車。
此時便有那吏眾一擁而上“乒乒乓乓”的將那囚車三麵打了死釘,一麵套了重鎖,貼了皇城司的封條。
兩個皇城司行人上前向那暖轎中吳雙行了禮道:
“後行,錢衡!”
“後行,王申!”
那吳雙見兩人行禮,且裹了狐裘,將身縮在暖轎中,道:
“著你兩人押送人犯,要仔細行事。”
那後行錢衡躬身道:
“小的明白,乞請押司驗核犯官文牒。”
說罷,便將身上的文牒拿出,躬身托在手上。
那錢橫倒是穩重,年歲也大了些。亦是積年在這皇城司做得個行人,也不圖個升遷,隻是吃著俸祿混日子。
倒是懼內之人,旁人不想拿的差事,卻被內人逼著前去。
這廝且也得一個樂意,便是多得些個賞錢,也好哄他家夫人開心。因此這押那配軍西北之路倒是跑過幾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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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麽,倒也說不出個好壞。
那喚做王申的,卻是個難纏。
此子雖是個籍籍無名,然其祖上卻是著實的太祖麾下悍將一員。世人稱之“王三鐵”的王繼勳的便是。不過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便是那太祖皇帝的小舅子。
如此,且是個驕縱無度而禍及子孫。
到得這王申這輩,也如那平常人一般。
此子憑了祖上蔭功入得皇城司,原是做得那探事司的七品刑官,大小的也是個官身。卻因生性殘暴,動則酷刑詢問。
別人詢問上刑便是要得口供。他卻不然,隻是一味的加刑以見人不堪為樂。
倒是沒繼承那祖上的勇猛,但這“臠割奴婢”卻是學得一個有模有樣。
什麽是“臠割奴婢”?
據據《宋史?王繼勳傳》有載:“乾德四年,繼勳複為部曲所訟,詔中書鞫之。解兵柄,為彰國軍留後,奉朝請。繼勳自以失職,常快怏,專以離割奴婢為樂,前後多被害。一日,天雨牆壞,群婢突出,守國門訴冤。上大駭,命中使就詰之,盡得繼勳所為不法事……”。
也就是說,這貨以割人肉為樂?還把割下來的肉給吃了!
這樣說來,這王申喜歡“臠割”這玩意也不怪他,有些東西是可以遺傳的,比如絕大部分的心理疾病。
倒是不能效仿他祖上“臠割奴婢”。因為王家敗落,到他這輩已經沒什麽奴婢供他取樂了。倒是得了那皇城司的刑官,倒是又有了機會且是讓他再行“臠割”之樂。
如此不到一年便有幾條性命壞在他的手中。
這皇城司再是狠毒,再不是人,但是,也是要臉的。
於是乎,探事司都知容他不下,便多次上了彈劾請那勾當將其裁撤。然,卻因他手中卻有幾份要緊的口供卻別人得不來的。此事便被那呂維壓了下來。
卻不曾想,在審理熙河左軍參將帳下馬軍使貪墨軍餉案中,卻幹出當麵淫其妻女,且又行那“臠割”之事。
此事一出便引起公憤,相較那“瑤華密獄”反應更是一個強烈。
“瑤華密獄”隻是“打了問”。說白了,那叫份內之事,隻是手段殘忍了些。
你這可好,當麵“淫人妻女”不說,還當著人的麵行那“臠割”之事於人妻女!這性質就很惡劣了,簡直就是一個殺人取樂!誰家好人能幹出這事啊?妥妥的一個變態行為啊!
於是乎,便被那熙河經略使一本彈劾參倒禦前。
彼時,熙河軍剛剛收複廓州,卻是炙手可熱,鬧出了這等事情,那呂維便再也保他不住。便免了他的刑官,留用皇城司行人。
那王申從七品的刑官一擼到底做了末吏卻也不惱,且與那行人們親兄熱弟的打得一番火熱,也算得上一個易數。
此番卻是得了這個差事,便是旁人不願意接的。
知其性者便覺此事倒是隨了這人的性情,不知者卻道他怕了那熙河軍報複與他,索性接了這苦差跑路也。
然,皆不知,派了這差事於這王申,倒是那呂維“知性識人”、“知人善任”,有意而為之。
說話間,那吳雙驗訖無誤,便押了畫押在上麵。
那錢橫接了文牒便要退下,但聽得那無雙道:
“且慢。”
說罷,便有一封信從那轎中遞出。
那錢橫趕緊躬身接了,揣在懷裏立在一旁聽喝。
半晌才聽得那轎內的無雙道:
“到得地方,交與那皇城使謝延亭便可。”
說罷,矯簾落下。身邊行人見罷,便是趕緊將那外麵擋風的暖簾放下,叫了聲“起轎”轎夫便抬了那轎踩著那積雪“咿呀咿呀”而去。
那牢門簷下,開封府參軍、文吏、衙役、獄卒、班頭、捕快,且是擠在一起看那皇城司行事,心下憤憤然卻不敢言語。
這開封府每年紅差也出得,流配也放得,隻是今日如此這般的配差倒是個聞所未聞。
讓人抱著孩子寒冬之際出牢,且發配千裏之遙,饒是讓這幫開封府的開了眼界,一個個看的那是一個瞠目結舌。
法度行事,殺便是殺,縱有叛逆誅九族之罪亦是有章法可循也。
將人拉到菜市口,或斬首,或剮刑也有當證之法。
殺人總得有個理由吧?律法之中有的才能執行,抱著孩子出配?別說見,聽都沒聽說過!
即便是大逆九族之罪,也是免了那繈褓之身,丟與那無幹之人養之。
如今,卻是在這大宋這最講律法之所,幹出這無法無天之事。然,這一杆子執法者,且是看了亦是一個無人敢言也。
隻等那暖轎走遠,卻聽得開封府眾人小聲交談道:
“這冷風天,連那拉車的馬也有那風氈罩著,這人卻穿著秋裝……”
說罷便是搖頭。卻有人接到:
“想那牢裏還有些個風氈……”
那衙役說罷,便轉身去拿牢裏。
一晃便見他拿了風氈,推給那班頭。那班頭卻是看了自家的府院石堅,倒也不敢無命而行。見自家的府院不理他,便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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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官不管管麽?”
石堅聽了便是個大怒,本身見的皇城司吏眾如此行事,便心下憤憤。由這班頭的話一激,且怒斥道:
“你去便去罷,自會有人替你做主!看我作甚?”
那班頭一愣,歎了一聲,踮腳望了望那暖車中的兩個皇城司吏。
見無甚動靜,便捧了那風氈隔了那囚車牢籠將那風氈掖了一個角去。如此,囚車之內,這人便可縮在那裏,權且做一個避風之處。
見那皇城司的小吏無言,便又有衙役過來,卻也不敢大動,又將那風氈遮了車上三麵。隻是那車尾有皇城司封條卻是碰不得的,也隻得作罷。
那宋粲枷鎖在身,也隻能點頭眼中感激,卻也不敢出聲道謝。
那石堅看在眼裏,卻仍是氣憤難消,將那後槽牙緊緊的咬住。
想想也是,這開封府什麽時候受過這窩囊氣也。扭頭便見那文吏站在身邊,捧了熱茶與他。那氣更不打一處來,小聲厲道:
“還不與我錄了!在此做這殷勤之事何益也!”
那文吏被那自家這府院訓的一愣。嚇得趕緊躬身連連喊是。
石堅便甩了手,轉身的房中。見房門砰了一聲關了去,些許,便聽的房內乒乓五四的砸東西的響動不斷傳來。
那班開封府眾人聽了這泄憤之聲,且是愣了一會,便歎息一聲,各自散去。
那開封府的府院也就隻是個八品的官,且宋粲雖是羈押在此,卻是開封府代那皇城司看押而已。這當家的老大又不在,隻能做一個忍氣吞聲。
此時,若那權知開封府在此,別說皇城司,就是宮裏來的,行此不良之事,也是照例按到了露著屁股挨打!打完了仍在門口,當街露了屁股,褲子都不讓你提!現眼去吧!
散了去吧,多說無益。
這雪便是停了許久,天空依舊鉛雲密布,墜的那天空仿佛低了很多,壓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前日下雪那宋正平也是坐於那囚車之內,隻消半個時辰,便凍的精神恍惚,人事不省。幸得三帥堵了那城門才得以活命。
此番這化雪寒天便是滴水成冰也。
那宋粲雖是年輕體壯,卻也經不得這徹骨的寒風。便將那風氈裹了木枷擋了風,縮做了一團將那宋若緊緊的裹在懷裏,心中欲哭無淚,卻也隻能悶聲苦挨。
卻在此時,那囚車晃動了一下,便覺是那前麵的暖車催了馬匹。且是一個閉眼,心下道了聲:
“去也!”
馬車緩行,出那開封府牢大門。
那宋粲懷中揣著的宋若放佛受了驚嚇,且動了幾下。然,那宋粲卻不敢打開衣衫觀看,卻是怕那寒風傷了她,便隻能用手輕輕拍哄。得了安撫,那宋若便是安生下來。
那宋粲心道:卻是睡著了麽?心下卻是安穩了片刻,卻又想:如此寒冬,且剛出這牢門便是如此寒冷,倘若出的城門,便是荒野,且不說那朔風凜冽,便是身上單薄的衣物卻也撐不得許久也。自己且能撐上一陣,這懷中宋若卻是如何?
想至此,便心下焦急,用手抱緊了懷中的宋若,四下望了去。然這大雪之中,倒是沒有個人影與他。
且在那囚車過那開封府大門,卻見那門口石獅子下閃出一人,將一個包裹塞進那囚車。
那宋粲抬眼看,卻是認得。
此人便是宋若得奶娘。
自汝州,那誥命夫人選了她做了奶娘,便日夜伴著那宋若至今。
說這奶娘為何能出現於此?
那宋粲家人、丫鬟、常隨人等不是都禁足與宋邸聽候發落麽?
說起這奶娘來,倒不是這宋邸家奴。
如同那陸寅一樣,便是汝州跟隨而來,卻不在宋家奴籍。本是那平民百姓人家,那皇城司便不能羈押,隻得將其逐出宋邸。
那奶娘失語,又於這京中無依無靠,便終日在那宋邸周圍不走,那宋家鄰居見宋家遭難,平素裏相處,亦是知道那宋家大德。
見那奶娘天寒地凍的在那宋邸周圍不肯走,便有則隱之心,好心將它收留。
卻不成想,這日那皇城司從宋邸提拿宋若之時。聽那宋邸內宋若嚎哭不止。那奶娘便趕緊出來觀看,卻見那皇城司吏眾提了那宋若出府。這一路的嚎哭且是讓這奶娘心膽俱裂。便磕頭辭了那家家主,跟著那宋若的哭聲一路跟到這開封府。然卻又是一個不得進入,隻能在衙門外石獅子下苦等。那宋邸鄰人看此事,便收拾了些禦寒之物,錢引、幹糧,裹成一個包裹,跟過來交與奶娘,也算進了鄰人的情分。
那宋粲見那奶娘攀了那囚車提了裙角在沒膝雪地裏蹣跚而行。卻因口中失語,隻能出那嘔啞之聲。
那宋粲見其忠義,便是淚流滿麵也,隻能高聲喊她:
“回汝州,好生過活去罷。”
卻再想說些什麽,便是一個哽咽在喉而不得言。
囚車漸快,終將那奶娘摔落在雪地中。
雪地中,卻又見她起身追趕,卻也漸行漸遠。看得那宋粲淚眼模糊,漸不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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